无声之城·终结咏叹调（三）
前情请看：
《无声之城·终结咏叹调（一）》
《无声之城·终结咏叹调（二）》
手机顺着床单滑到地上，那头传来询问之声，“蒋夫人？蒋夫人？”
李澄萱一动也不敢动，紧紧盯着窗户上那道影子。
“真是令人意外啊，你竟然会向警察坦白李立东的罪行。”
蒋尧安走到她身后，一手插兜，一手去摸她的头发，同时将手机踢到了角落里。他神色不如往日平和，但也不见慌乱，看不出喜怒。
“那么，又是怎么发现我的呢？”
李澄萱竭力克制着颤抖的身体，从窗户玻璃里去看这个同床多年的男人。
初相遇时，他弯腰站在啼哭的孩子面前，阳光淡柔，俊气的眉宇间都是温柔之色。
就是那一眼让她爱了多年。
她常常在午夜梦回间看着身侧的丈夫，觉得这一生，拥有他，真是幸运啊。
可是，一切原来都是假的啊……
“你主动提出带我去凤凰儿童乐园的开幕式。”
蒋尧安感兴趣地挑了挑眉毛。
“蒋尧安啊，我虽然病着，可也不是傻子。一开始我其实并未怀疑，可是火烧活人的场景真的刺激到我了，后来我一次又一次地去回想那个场景，渐渐的，觉得你的那个提议其实很可疑。”
她终于回头，仰着脸看他，“大哥不喜欢你，所以你从不和大哥正面冲突。只要是大哥出席的活动，你都是能避则避。更何况你刚顶替他接手了投资部，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怎么会在他上任新部门的第一个活动上去自讨没趣呢。
“你知道那天会发生什么，想亲眼看到我们兄妹俩惊恐害怕的模样吧。想看看这两个杀人凶手的孩子，面对同样的惨剧是什么反应，对吗？”
一滴泪滑落下来，她也不擦，只是紧紧凝视着这个男人，“这么多年，我竟然一点没有发现……”
眼底伪装的爱意早就一点不剩，他勾起嘴角，露出讥诮的笑，“就因为这个？”
“昨晚，你说是警察的电话，可是后来我仔细算过时间。那时，他们才刚刚开始勘察现场，更何况大哥也在，就算要通知我们，也没有那么快吧？你知道出事了，不是警察告知的，是你的同伙。”
脸上笑意更盛，蒋尧安伸出一只手去摸李澄萱的脸，动作轻柔，从额头到眼睛、嘴巴，然后顺着下巴往下一路摸上脖颈。眼底泛出与生俱来的戾气。
他本就不是善茬，只是善于伪装自己。
“是我小瞧了你，你比李澄阳那个蠢货聪明多了。”
李澄萱感觉到那双手开始用力，她害怕得手指尖都在发抖，但却不想做无谓的挣扎给这个男人羞辱自己的机会，“蒋尧安，就算你想报仇，也不必这样骗我……”
一张抹了蜜的网有时候远比刀子要伤人。
“怎么？从天堂到地狱的滋味不好受吧。当年你爸爸就是这么对我的，”他的手像是烙铁，紧紧地扣在李澄萱脖子上，“你要怪，就怪他吧。”
不知过了多久，李澄萱彻底不动了。
便在此刻，外头警笛声呼啸，蒋尧安瞥了眼软倒在自己怀里的女人，然后松开手快步走到窗口。小区外的主道上，有辆显眼的红色肌肉车正在快速驶来。
蒋尧安眯了眯眼，冷笑一声，“真是阴魂不散。”
——
房间里安静如鬼，但很快便被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破。
裴楚和苏子瑜冲进卧室，就看见李澄萱仰面躺在床上，脸色发青。
“蒋夫人？蒋夫人！”
苏子瑜几步上前，伸手去探她的鼻息，片刻后脸色微微一变，“她没呼吸了！”
裴楚一愣，“靠！不是吧？”他摸出手机，“我叫救护车，你赶紧给她做急救。”
市二院距离蒋家小区仅隔两条街区，救护车很快就到了，李澄萱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
救护车前脚刚走，刘乐佳等人后脚也来了。
裴楚接过刘乐佳递过来的手套，“星海建筑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刘乐佳还没回答，一旁的刚妹倒是嘿嘿笑了声，“蛋哥说了，庄大神出马，一个顶俩，差不多都搞定了。”
后头陆续有警察进来，裴楚简单分配了下勘察任务，又叫了刚妹去问询刚买菜回来的保姆，然后拉着苏子瑜直奔书房。
蒋尧安的书房一向不让旁人进，李澄萱也不例外，因此钥匙只在他一人手里。裴楚二话没说，到厨房拎了把菜刀，颇有黑社会出去干架的架势，三两下就破开了书房门。推门一看，里头布置简单，清一色的冷淡风格，落地书柜占满了一整面墙。
靠近书柜一侧摆着桌椅，板面上堆着些文件、杂物，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而电脑旁边倒扣着一个相框。
裴楚和苏子瑜对视一眼，然后裴楚将它翻了过来。
是一张因为年代久远而色彩暗淡的老照片，有好几处都明显可见磨损。但蒋尧安仔仔细细将其重新塑封又装进精致的相框里，可见珍视程度。
画面中的背景是个还算宽敞的小院子，低矮的围墙脚下站着六个身高不一的孩子，最边上还有一对面容和善的夫妇。
裴楚有些迟疑，“这是……朝华孤儿院吗？”
苏子瑜微微点头，照片中的那个小院子，正是她童年记忆里充满着欢笑的地方。
“这是1997年11月3日拍的，也就是出事前。”她指着左下角的日期。
裴楚看过来，眼眸倏地定住。
“怎么会是六个小孩？”他不相信似的又数了一遍。
苏子瑜一时没明白过来，“6个怎么……”话音顿住，她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多了一个孩子！”
警方判断Devil由四人组成，再加上当年被烧死的那个孩子，应该只有五个人才对，可是这张照片里……
还有一个孩子是谁？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了？若是活着，他是否同样为Devil的成员？
一时间各种疑问纷涌而来。
裴楚仔细看着照片里每个孩子的脸，但是因为年代久远且多处损毁，已经很难进行辨认。
“先找找其他的吧。”他将照片装进证物袋，说道。
苏子瑜应了声，“好。”
之后两人分头在书房里翻找。
外面刘乐佳等人的交谈声时高时低，书房里却只有翻动的响声。
苏子瑜从书柜右侧第一个纸盒开始搜寻，搜到最后一个的时候终于有了发现，“阿楚！”
裴楚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来，低头一看，盒子里大大小小的白纸，画满了血红色的火焰。有些因为下笔过重，纸张都已经被穿透了，可见当时蒋尧安的心情。
苏子瑜一张一张地看过去，那颜色与人血几乎无异，有种视觉上的冲击感，看得人犯恶心。
裴楚一言不发，越到后面脸色越冷，索性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了地上。
纸张四散，到处是血红色的火焰，苏子瑜却是忽然听到“叮”的一声。
垂眼，一只卡通猫咪造型的U盘映入眼帘。
裴楚微微一愣，“这个……”
“是蒋尧安从曹家拿走的那个——我姐姐的U盘。”
——
警方将蒋尧安家里翻了个遍，但除了书房的那一箱子东西，其他再无可疑之物。现场勘查结束，医院也传来了消息，李澄萱经过抢救已经恢复了生命体征，但依旧没脱离危险，被转入重症监护室观察。
裴楚派了两个人过去保护，然后便下令收队。
回去的路上，苏子瑜异常沉默，裴楚从后视镜里看她，故意找话题，“蒋尧安当时千方百计要得到那个U盘，这次离开的时候竟然没拿。”
“时间不一样了，”苏子瑜抿了抿唇，“这个东西现在对他们来说，也许已经没有价值了。”
可讽刺的是，江亦姝和骆邵宁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如今失去价值的东西而死的。
裴楚不说话了，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握住方向盘的手指指节发白。
这种寂静的气氛里，苏子瑜倚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色，渐渐觉得意识有些模糊。
“树上一只小猫咪
地上两个洋娃娃，
啦啦啦——啦啦啦——
下雨啦，猫咪你快快跑呀
下雨啦，抱着洋娃娃回家
……”
在悠远的调子里，有大片大片的阳光铺洒。苏子瑜茫然地站着，远处忽然传来清脆的笑声，转头，看见两个小女孩相携着在田地里奔跑。
“阿瑜，你快点儿！”
“姐姐，等等阿瑜，姐姐！”
目光所及之处似乎都是彩色的光晕，美得像是桃源。
苏子瑜知道这一定是梦，可她还是红了眼眶，待两人跑到面前，下意识就伸手拦了一下。可是却只触碰到虚幻的空气。
忽然，场景变换，阳光被黑暗取代，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躺在地上，肚子里像是有什么活物在动，在哭。
苏子瑜想要上前，可是脚下就和扎了根一样，想动也动不了。
“哒哒”的脚步声，像是丧钟一声又一声规律地响着。有个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苏子瑜紧紧盯着他，但那张脸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真切，只见他伸出手抱起了女人，然后转身走向栏杆。
仿佛抱在手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急于脱手的垃圾，男人丝毫没有犹豫一下子就将人扔了出去。
苏子瑜心脏狂跳，同时感觉脚下一松，猛地就往前扑去，脱口就喊：“姐姐！”
下一刻，脚下高楼顷刻间倒塌，她在恐怖的失重中惊醒。
一只手伸到眼前，轻轻地抚在额上，苏子瑜透过指缝看到裴楚俊朗的脸，带着点焦急之色，“梦到什么了，怎么吓成这样？”
苏子瑜伸手一摸，这才发现自己一头的冷汗，“没事，”她看了眼窗外熟悉的公安大院，“先上去吧。”
她直起腰要去开门，后头忽然一股大力将她拽了回来，她没有防备，顺着这股力道倒进了裴楚怀里。
他的胸膛坚实、有力、温暖，让她心甘情愿卸下所有盔甲。
苏子瑜回抱，“我一定会一个一个把他们都送进监狱！”
这句话说得又冷又狠，可见她心底有多耿耿于怀。
裴楚与她感同身受，手掌轻轻抚过长发，“一定会的！”
语气肯定，像是在回应她也像是在告诉自己。
——
二蛋和庄时叙从星海建筑公司回来，才一下车，就看见前头红色肌肉车里相拥的男女。周遭人来人往，他们所在那一方小小的空间仿若与世隔绝，无人可以介入，只有他和她。
庄时叙脚步微微一顿。
二蛋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转头去看身侧的人。自从知道了某些不得了的秘密之后，二蛋就操着亲妈一般的心。
庄时叙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唇边笑意清淡，看不出丝毫不妥。
二蛋装模作样咳了一声，“大神，快走吧，这太阳太毒了，能把人晒死。”
庄时叙被他拉了一把，险些一个踉跄，有些莫名和无语地抬头看了眼高照的暖阳。
——
裴楚和苏子瑜并未在车里逗留太久。到了刑警办公室，裴楚立刻叫了人开会。
正值饭点，可刑警队的会议室里却坐得满满当当。
会议气氛比以往都要严肃，宁城接连发生纵火、绑架、杀人案件，更有血腥视频传播，造成了极大的社会恐慌。上级高度重视，责令尽快抓获犯罪团伙，给社会各界一个满意的交代。
裴楚让刘乐佳先将三起绑架案做了总结，又汇报了今早星海建筑公司电脑被大范围操纵一事。
众人听完，一时都是垂头不语。
苏子瑜站了起来径直走到白板前，拿起签字笔快速地写下几行字。
策划者——顾洵
听从者——程沉、钱书怡
执行者——Z
她回头看了眼众人，“Devil的执行者Z已经暴露，就是蒋尧安。”说着便在白板上写下了这个名字。
刘乐佳适时把从蒋家公寓里搜出来的东西递给身边的同事，依次往下传阅，然后又每人分发了一份资料。
“这是紧急调取的相关资料，蒋尧安，33岁，养母是宁城医科大学的老师，多年前已经病故。他娶李澄萱后，李立东为了颜面有意隐瞒此事，对外只称女婿出自书香门第，因此很少有人知道蒋尧安是个被收养的孤儿。
“而他所有的档案记录都是从1998年上户口开始的，以前一片空白。从时间来说与朝华孤儿院对得上。”
蒋尧安的暴露在警方意料之外，在场的有些刑警还不知道此事，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什么鬼！蒋尧安？！”二蛋瞪大了眼睛，“可是，他他……他不是李澄萱的老公吗……”
众人与蒋尧安或多或少都有过接触，一想到那个年轻有为的男人竟是Devil一员，顿时有些不寒而栗。最为可怕的是他竟做了李家的女婿，在仇人身边潜伏如此之久，实在是匪夷所思。
细小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裴楚敲了敲桌子，示意众人安静，“蒋尧安被李澄萱拆穿身份慌忙逃离，不可能不留痕迹。刚妹，你和技术科的同事继续追查，通过道路监控，尽量还原他的逃离轨迹。
“到现在为止，Devil成员已经尽数暴露。乐佳，你负责去下发通缉令，同时联系好机场、汽车站、火车站……绝对不能让他们出宁城。”
“明白。”
“是。”
“还有，曹文斌一案里丢失的那个U盘已经在蒋尧安书房里找到，不过里面的东西全部被删除了，”裴楚看向庄时叙，把手里东西一抛，“庄先生，这个就交给你了，尽量想办法恢复。”
庄时叙堪堪接住，“我试试吧。”
这时，苏子瑜重新回到位置上，“视频里出现的那间仓库，查得怎么样了？”
“派了很多人在搜寻，但是暂时还没有发现，”二蛋刷刷翻开面前的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纸递给苏子瑜，“这是目前的筛减结果。”
裴楚凑过来瞟了一眼，“靠，怎么还有一百多家！”
根据技术科判断的窗户和门的位置，以及工厂大概规模，还有对Devil活动范围的估计，警方从宁城成千上百的工厂里筛减到了一百多家。
苏子瑜皱着眉，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第二段视频里Devil并未杀害赵衡，他极有可能还活着，还有李立东……”
裴楚点头，啪的一声合上记录本，“不管朝华旧案如何，首先得把人质救出来。就算要翻案要审判，也得警方来，轮不到他们插手！”
——
拯救人质的任务最为要紧，裴楚几乎将所有的警力都压到了上面。
无数警车上街，气氛紧张，宁城民众在惊疑和猜测里度过了看似平静又似乎暗流涌动的一天。
从艳阳高照到暮色西沉。
夜色缓缓降临，弯月孤星映照着守卫家园静好，负重前行的人们。
时间在指针的滴答声里缓慢流淌，已是晚上7点。
庄时叙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养回的精神，不过一个通宵就消失殆尽了。
他盯着电脑，手指连续操作着，约莫是觉得困倦，微微打了个哈欠。
后头传来脚步声，“有结果了吗？”
回头，看见苏子瑜风尘仆仆从门外进来，在各个工厂间奔波了无数个小时，但脸上却是丝毫不见疲态，显然是习惯了这种忙碌的节奏。
她大步走到桌前，弯腰去看电脑。庄时叙偏头，正好看见她削瘦的下巴，还有优美的脖颈。
他有些不自在，往旁边挪了挪。
苏子瑜单手往桌上一撑，手心摸到一样东西，低头一看是个证物袋，标签纸上的字格外好看别致。
她似乎是愣了一下，“这是你写的？”
“诶？”庄时叙低头，看到是那袋子，笑了笑，“是啊，之前那个被我不小心弄破了，我就换了一个。”
“这个‘盘’字。”
她笑了笑，纸上只简单写了“U盘”两个字，而“盘”字的下半部分不知是因为写快了还是习惯的原因，看起来有些像字母Z。
庄时叙微窘，“我很少写字，很难看吧？”
苏子瑜摇头，“没有，只是以前也见过一个人这么写皿字底。”
这么说着，她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怀念和怅然的表情。她说的这个人，正是当年在朝华遇到的那个扔橘子传纸条的男孩儿。
只是不知道他如今是生是死。
庄时叙低下头，轻声道：“是吗？”气氛有数秒的沉寂，直到他再次开口，“对了，这个U盘里的数据，表面的都可以恢复，但是它原本应该有一个隐藏文件，现在只能还原一部分了。”
U盘下一共建了两个文件夹，庄时叙边说边点开一个，里面都是一些电子画稿，应该是曹若依的。
点开第二个文件夹，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张照片，庄时叙移动鼠标正要点。
苏子瑜知道这张照片的内容，鼠标箭头触及的一刻，她心口一紧，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来，下意识就按住了庄时叙的手，“等一下！”
冰冷的手背被一片温热覆盖，庄时叙浑身一僵，诧异地抬头，只见她皱着眉，眸底有沉痛一闪而过，“子瑜？”
苏子瑜这才回神，收回手，“抱歉。”定了定心神，道，“点开吧。”
——
裴楚停好车上楼，正好和戴局遇个正着，然后就被抓回办公室汇报情况去了。
“这群人真是太无法无天了！”
办公室里，传来摔杯子的动静。戴局已经大概了解过情况，但是听了裴楚的汇报，还是气得不行。
“关押人质的仓库，查到了吗？”
裴楚摇头，“人手有限，所有可能藏有人质的地点到目前为止还只排查了三分之一。”
戴局对这种进度显然并不满意，“这样，我联系各个支队，让他们全力配合你。人质在对方手里，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的危险，我们必须争取时间。”
裴楚应，“我明白。”
又简单就案子说了几句，戴局终于肯放人了，“那你先去忙吧，最近辛苦了。”说完，又忽然想到什么，加上一句别的，“对了，这次你给我注意着点儿，别再把时叙给我累垮了。哪天他要是甩手不干又躲个四五年的，我到哪里去找这种电脑专家啊。”
戴局和庄时叙的关系，往大了说，就是千里马和伯乐。当初他力排众议启用庄时叙解决了虞城网络危机，有这么份渊源在，两人关系还算亲近。
裴楚心里头明白，嘴上却不忘跑火车，“戴局，我忙到气儿都没空喘，怎么不见你关心关心我啊？”
戴局一抓桌上的书作势就要往他身上扔，“滚犊子，少给我贫！行了行了，赶紧干活去。这事儿完了我给你和小苏都放个假，省得一天到晚在我面前抱怨。”
裴楚已经走到门外了，一听这话顿时就乐了，把头伸回来，“到时候你可别耍赖啊。”说完，关门就溜。
走廊里橙黄的灯光淡淡柔柔地洒在瓷砖上，裴楚看了眼外头，霓虹灯里的城市美丽繁华。他莫名觉得肩上沉甸甸的，不由苦笑了一声，“哎，还放假呢，能不加班就不错了。”
到了三楼，一整层的办公室几乎都亮着灯，里头人却不多，大部分警员都在外头继续搜寻着人质。
裴楚推门，一眼就看到了苏子瑜，她正微微弯腰站在庄时叙桌前，看着电脑屏幕里一张放大的……照片。
骆邵宁和江亦姝的照片。
比起曹若依的那幅画，照片里的两人更加甜蜜，眼底那种爱意即便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得到。
手还扶在门把上，裴楚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后面有同事进来，他才松手往里走。
苏子瑜听到动静回头，蓦然对上了裴楚的视线。
他走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温度顺着皮肤滑到身体，苏子瑜忽然就释然了。
已经发生的事无人能够更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查明一切、抓住凶手，还他们一个公道。
——
白炽灯发散着明亮的光，庄时叙的眼睛里如有星光破碎，星星点点尽是动人的波光。
他没有去看身侧的两人，目光随意落在屏幕上。照片上的女人和苏子瑜有几分相似，但是笑得更灿烂，应该是性格明朗之人。
江亦姝和苏子瑜的关系在队里已经不是秘密了，当初重查12.29案时大家就已知晓。
如今看到照片，也不过让人叹一句：这就是苏子瑜的姐姐啊。
只是可惜，已经不在人世。
“时叙，”苏子瑜很快收拾了心情，视线转回桌上的电脑，“你说的隐藏文件，能修复的那一部分是什么？”
裴楚也顺着看过去。
庄时叙把手重新摆上键盘，“等一下。”他皮肤苍白手指修长，灯光下，这仿佛是一首钢琴曲的起势动作，充满着优雅的艺术气息。
苏子瑜不免多看了一眼，忽然想起去年平安夜他说的那个愿望：只愿与明月清风相伴，无纷无扰。
他这般充满禅意和书卷气的男人，似乎的确是该过那种诗意的生活。
正随意想着，一只手忽然伸到了面前。
苏子瑜条件反射般往后一仰，又见裴楚把手翻了一面，晃了晃，“干吗？”她推了一下，小声问。
裴楚把手收回来，摸了摸鼻子，“没干吗。”
然后，脑子里忽然想起点什么，低头去看庄时叙，“老庄啊。”
庄时叙正在操作电脑，闻言一愣，但下意识不想应，反正每次裴大队长这么喊的时候，准没好事。
“你以前是不是认识李立东啊？务源中学砍头案里，你说过，和天成董事长有些交情？”
他这么一提，苏子瑜也立刻想到了。在砍头案期间，庄时叙正在为天成集团做系统修复。
庄时叙没想到裴楚会问这个问题，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也算不上交情，老师还在的时候见过几次。去年12月中旬天成的系统遭到恶意的病毒入侵，他辗转联系到我，我也不便拒绝。”
裴楚点头，“那次天成集团损失不小吧，当时媒体不是猜测损失达5个亿吗？”
庄时叙想了想，“应该不止。”
苏子瑜猜：“难道那次也是Devil做的？”
裴楚：“谁知道呢。”
——
被删除的文件修复颇有难度，庄时叙经过一下午的努力，勉强复原了一部分。
但仅仅只是这一部分，就已经令人心惊。
因为里面第一份文档记录的就是Devil所有成员的名单，以及各自的身份，甚至还有杀害冯梓华一事。
如果当时这份资料得以公开，那么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事了。难怪蒋尧安千方百计要偷走这个U盘……
苏子瑜越看越是皱眉，果然是这样吗……
她转头去看裴楚，裴楚正好垂眼。
四目相对。
今早那个近乎荒唐的猜想再次浮现在两人心头，而眼前所展现的这一切，似乎正在一点一点验证那个猜想。
裴楚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你确定它是完整的？”他问庄时叙。
“嗯？修复之后打开来就是这些内容。”
苏子瑜却知道裴楚这个问题的深意，她又看了眼名单上的那四个名字，低声道：“看来真的只有四个人啊。”
庄时叙按键盘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随口问，“什么？”
蒋尧安书房里的那张照片目前只有裴楚和苏子瑜知道，两人并不打算声张，于是苏子瑜只含糊略过，“没什么，继续看下面的吧。”
第二个文档里是星海建筑公司的一些项目。
而最后的内容则是天成集团1997年的账目明细，以及当时参与禄华工厂迁厂一事的负责人名单。这些东西一看就是天成的内部资料，大约就是Devil从冯梓华电脑里偷走的那些。
庄时叙松开鼠标，“能修复的资料就是这些了。”
苏子瑜不语。
裴楚直起腰，拍了下他的肩膀，“谢啦，”然后拿回U盘，转头叫来刘乐佳，“这里面关于天成的账目情况一条一条给我对一遍，朝华一案的真相也许就在里面。”
——
夜，更深了。
月亮不知何时躲入了云层，漆黑的天幕下，城市的夜景显得更为炫目。
裴楚和苏子瑜就U盘的事简单讨论了一会儿，然后又匆匆离开，继续寻找人质的工作。
这个季节的夜还带着丝丝凉意，苏子瑜只穿了件警服衬衣。车窗开着，风吹乱了头发，她并不在意，看着外面的景色，有些出神。
一件西装外套落在了身上，裴楚从后视镜里看她，“诶，戴局说要给我们放假。”
这个没头没尾的话题让苏子瑜回神，心头压着的情绪暂时散去，她回头看他，笑了笑，顺着往下道：“真的？”
“嗯哼，等事情结束，我们出去玩儿，把欠的那些年假全都补回来。”
“戴局会疯了的。”
大概是想到戴局抓狂的场景，裴楚摇头直笑，“别管他，我们在一起连个正儿八经的约会都没有，必须得补回来！”
说到这个裴楚就觉得内伤，初恋啊！人家的初恋是浪漫和惊喜，他俩这算啥？成堆的案子和惊吓？
夭寿呦！
苏子瑜光是看他表情也能猜个七七八八，顿时觉得有些好笑，靠过去轻轻抱了他一下。
男人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单手揽住她就不肯放了，“喂，想抱就直说嘛，别害羞，让你抱个够啊。”
这人不正经起来实在是气人，苏子瑜作势要去掐他。
裴楚赶紧躲了下，笑着道，“别闹啊，我在开车呢，你不要总是一言不合就动手呀，”他低头去亲她，“是我想抱你，时时刻刻都想。”
苏子瑜靠着他，感觉到脸颊下那炙热的体温，忽然觉得眼眶热了一下。
“阿楚，谢谢你一直都在。”
她曾以为自己永远都只能是无枝可依的人，不曾想，会有人视她如珍宝，万般呵护。
谢谢你，我最心爱的人。
——
同样的时间，一辆深蓝色小轿车缓缓停在了某间仓库门口。
周围黑黢黢的，废弃的房屋一幢接着一幢，安静伫立在夜色里，有股莫名的阴森。
钱书怡跳下车，朝里面吹了声口哨。
有个男人走出来，未关的车灯照亮他的容貌，正是蒋尧安。
“怎么样，二哥，这辆车还不错吧？”
蒋尧安没有立刻回答，先是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了那台车上，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嗯，可以。”
钱书怡嘴角一勾，又听他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她拍了拍车盖，“嗯哼，不过，如果到时警察执意要救人怎么办？”
身后的仓库内又走出来一个人，强光下一时只能看清整体轮廓，待到近前才露出完整的脸——是顾洵。
“想救人也得看本事。”
钱书怡不语，蒋尧安却是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他们敢管，我就能让他们有去无回。”
——
清晨，丝丝缕缕的阳光破壳般从云层里透出来，宁城新的一天从早餐店诱人的清香开始，空气里满是人间烟火的气息。
庄时叙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便觉浑身难受，揉着脖子坐了起来。
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外派出去的警员皆是彻夜未归。他起身出去，走廊里弥散着在长夜凝结而成的淡淡薄雾。不期然被阳光穿透，光柱流转，像是一场迷人的梦境。
他站在窗边，望着楼下来往的人群发呆。
——
楼下，裴楚和苏子瑜带着两组人先行回来，还没等走进大厅，就见民警办公室的陈组长带着人火急火燎冲出来，险些和他们撞个正着。
裴楚反应快，拉着苏子瑜往旁边退了一步，“陈组长，这么着急去干吗？”
“哎呦，西环二路那儿说是有辆车疯了，横冲直撞的，把人阻拦的交警都给撞了，我得去看看情况！”
裴楚：“那你忙，回头见。”
没多少工夫，陈组长他们坐的警车就呼啦啦开走了，甩起一地的灰尘。
——
回到办公室没多久，其他支队的几个负责人也到了。大家开了个会，把一晚上的搜寻情况汇总了一遍，然后就后续工作的安排进行讨论。
时间悄然离去，很快到了上午八点半，外面的挂钟传来整点的报时声，余音还在，座机又乍响了。
没多久，有个刑警推门冲了进来，“老大！陈组长说找到赵衡了！”
——
西环二路北侧通往市区的道路上一片混乱，追尾的事故车一辆接着一辆，警车、巡逻车、救护车停得满满都是。
裴楚在路旁停了车，和苏子瑜下车步行进入事故现场，一旁一个小民警立刻迎了上来。
“裴队，苏副队。”
苏子瑜直接问：“什么情况？”
“一辆宁城牌照尾号95的深蓝色福特汽车，今早7点50分从白甸村红绿灯路口驶进了西环二路，以110码的速度一路飞驰往市区方向前进。正好赶上早高峰啊，这辆车油门都不踩，一路不知道撞了多少车。”
小民警估计也头一回碰上这种事，讲得十分起劲，“这不，连环追尾都是轻的，还撞伤了几个呢，这要是再往市里去，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事儿。我们跟了它一段儿，结果发现开车的竟然是赵衡，然后陈组长就赶紧联系你们了。”
裴楚抬眼，不远处陈组长正和特警队的同志在说话，两人似乎在争论什么。
“这辆车一直在高速移动，根本没有办法瞄准，就算打中他了，车子失去控制撞上别的车，后果也是难以估计。”
“只要他车速降了，就能够进行狙击是吧？那这样，我尽快把路上的车清空，然后派两辆车把他逼到这个角落，怎么样？”
“……”
裴楚走上来，先是和两名特警打了招呼，然后去看陈组长，“你要这样直接击毙赵衡？”
陈组长正着急上火，连珠炮般说，“小楚，我知道这赵衡是你们要找的人质，但现在他发了疯一路这么撞人可不行。案子重要，市民的安全更重要啊！”
裴楚沉着脸不说话。苏子瑜问，“赵衡现在到哪儿了？”
“马上就到西门建材市场了。”
苏子瑜心头一凛，过了建材市场，继续往里就是宁城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段，一辆不肯减速的汽车冲进闹市……
一直没说话的裴楚忽然开口，“狙击吧。”
陈组长一拍大腿，“好！走走走，赶紧追那车去！”
——
西环二路的交通基本已经瘫痪，警方正在全力清空道路，裴楚的车快速行驶在路上，通讯器里传来汇报：
“一组跟上目标。”
“二组到达指定位置，随时可以行动。”
“……”
苏子瑜眉头紧锁，只觉事情的发展超出了预估，“Devil到底要干什么，赵衡他……”
“裴队！陈组！目标身上有炸弹！”
一声惊雷平地起，裴楚猛然回神，“什么？！”
“狙击手看到目标身上绑有炸弹！还需要狙击吗？”
通讯器里陈组长大骂了一声，“狙他大爷！炸了怎么办！”
裴楚把油门踩到底，车身陡然往前一飙，苏子瑜抓着扶手，脸上像是结了寒夜的冰霜，“我明白了，这是一场万众瞩目的死亡。”
就像她之前猜测的那样——Devil要这座城市永远铭记朝华。
如果不够轰动，健忘的人们怎么会记得住呢。
大抵还有对警方的挑衅，逍遥法外二十余年的罪犯，最终需要另一伙罪犯来审判，多么讽刺啊……
裴楚脸色沉沉，迅速灵活地避开周围的车辆，“赵衡现在的位置。”
苏子瑜打开手机，里面是庄时叙发来的定位，“已经到建材市场了。”
裴楚偏头看了一眼，地图上一个红点正在移动，往前就是市区，左侧是居民区，右侧是通往三江口的江迢路。
脑子里迅速作出判断，他调整了一下通讯器，“各组注意，将赵衡逼上江迢路。陈组长，你马上带人封锁江迢路，禁止车辆通行！”
“明白！”
然后裴楚方向盘一打，猛地一个急转，提前转弯拐进了一条小路。
——
江迢路上排着长龙，前方信号灯数字跳动，人们在清晨的阳光里耐心等待着通行。
汽车广播里传来女主持人甜美干净的嗓音：“听众朋友们大家好，这里紧急插播一条路况信息。一辆宁城牌照尾号95的深蓝色福特汽车携有危险品上路，造成西环二路多车连环追尾，现在警方已紧急介入，并将该车逼入江迢路。
“请所有已经在江迢路的司机朋友们紧急离开，打算前往此路的司机们请绕道，目前该路段已全面封锁，只出不进……”
远处隐隐传来警笛声。行车的司机们纷纷摇下车窗左右看着，路旁大厦外的露天屏幕上也滚动播放着新闻。
一时间各类标题刷满了各大社交平台：
《朝华旧案真相如何——犯罪团伙的疯狂审判》
《西环二路上演真实版“生死时速”》
《知名企业家身背朝华孤儿院三条人命？》
《为复仇而来的犯罪——是宣扬正义还是罪恶通天？》
江迢路上彻底乱了，无数的私家车开始从支路绕道，警车很快进驻，协助道路清场。
——
与江迢路上的混乱紧张不同，某座大厦的天台上却是安静异常。
蒋尧安透过望远镜看着远处的动静，唇边露出讽刺冷淡的笑意，“人民警察啊……”
他的手边有个黑色的方块物体，正是，遥控器。
——
裴楚的车从小路开上江迢路的时候，苏子瑜正好看见一辆深蓝色轿车的车尾从视线里一闪而过。
苏子瑜心头一跳，“是赵衡！”
裴楚油门猛踩立刻跟上去。
江迢路前半段的大部分车辆已经撤离，还没来得及撤的也都在警方的指挥下靠边停靠着，一路可谓畅行无阻。
“赵衡！停车！”苏子瑜打开车窗大喊。
两车几乎齐头并进，苏子瑜能清清楚楚地看清车内的情况。赵衡脸色苍白，神色木然，浑身都是冷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苏子瑜心里焦急，一把抽出腰间手枪，对着上空放了一枪。
剧烈的枪响似乎是一个解咒的信号，赵衡浑身一颤，身体抖得像筛子一样，他开始大喊，“我杀了宋天航一家，我有罪！我忏悔！别杀我……”
苏子瑜恨不能直接给他一枪，但看着他外套里透出一角的炸药包又硬生生忍住了，“赵衡！我们是警察，会救你的！你现在立刻停车！”
之前的折磨已让赵衡精神紧绷，如今面临生死更是接近崩溃边缘，红着眼睛吼，“不能停！停了他会启动炸弹的！我不想死！”
他把车开得更快，朝着他们冲了过来，裴楚余光一瞥，脸色立时一变。方向盘往左侧猛打，然后一只手将苏子瑜扣进了怀里。
“嘭——！”
车身被撞得在路上晃动两下，车轮打漂，一头撞上了绿化带才停下。
苏子瑜睁开眼睛，呼吸急促，“有没有受伤？”
后头跟着的警车停了两辆下来，刚妹跑过来问，“老大，副队，你们没事吧？”
裴楚摇头，松开苏子瑜，“没事，你们继续追！”
红色肌肉车发出轰鸣声，一个小转弯后再次开上了路。
上午九点多，雾霭已经散尽，阳光里带着初春的暖意。江畔的垂柳随风洒下柳絮，空气里都是一团一团的，像在落雪。
媒体闻风而来，沿街的商铺外也都是看热闹的市民。
赵衡铁了心不肯停车，也看出警方顾忌车上炸弹不敢过分逼迫，便越发嚣张，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江迢路后半段还有很多车没有来得及撤离，慌乱避让里再次发生多车追尾，场面混乱。
二蛋的警车一直紧紧跟在另一侧，气得直骂，“这龟孙子是不是有病啊！”
“行了！你消停点儿，”刘乐佳的声音传出来，“老大，赵衡说他停车对方就会启动炸弹，Devil的人可能就在附近！我带一组人去查看一下。”
“嗯。”
庄时叙和二蛋同一辆车，就坐在副驾驶，他手指飞快点着键盘，汇报着情况，“前方一公里过了三江大桥就是时代广场和居民区了，而且路况复杂，清场根本不现实。更糟的是……”他盯着电脑顿了片刻，“时代广场上有大型展销会，现在都是人。”
也就是说，如果赵衡过了桥一路冲向广场，不管炸弹会不会爆炸，都会造成不小的伤亡！
裴楚重新追上来，“二蛋，换个位置！”他微微踩了下刹车，从赵衡车的左侧来到了右侧。
“赵衡，开副驾驶车门！”他说。
赵衡满脸狰狞，“你们滚开！不能我一个人死！不能我一个人死……”
裴楚一向是别人横他就更横，只见他一手把着方向，一手掏枪对准了赵衡的脑袋，“开车门，不然我现在崩了你！”
苏子瑜一惊，下意识去抓他的手，手掌下男人的肌肉紧绷，是随时攻击的状态。
他没有在开玩笑！
赵衡也被这个警察忽然显露出的狠意吓到了，神色迟疑。
裴楚开了保险，手指扣在扳机上，冷声重复：“开车门！”
苏子瑜死死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若他生气走火，便可以立刻阻止。
但她害怕发生的意外并未到来，因为赵衡终究是怕死的，他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裴楚这才收回枪，然后忽然一把抓过苏子瑜的手压在了方向盘上，“我很快回来。”
苏子瑜反应极快，一把拽住他，“你想干什么？不要命啦！”
裴楚回头看她，轻笑了声，“当然要命啊，我还没娶你呢。”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种紧要关头还能不正经，苏子瑜几乎是立刻就听见了通讯器里传来的笑声。
“乖，松手。”
昨日那身衣服脏了，今天出外勤，他难得换了一身制服，挺拔帅气。苏子瑜看着他肩上的警衔，手上一松。
她爱的男人是个警察，即便任务再危险，她也不该阻拦。
几乎是在苏子瑜松手的下一秒，裴楚就打开了车门，一只脚在车门一蹬，整个人纵身一跃。
苏子瑜死死控制着车，在他离开后直接跳到驾驶室。再凝神去看，裴楚已经跳进了赵衡的车里。
耳机里传来他的声音，“减速。”
赵衡不肯，“会爆炸的！我不想死！”
裴楚气得够呛，“我他妈让你减速！”
赵衡内心对于Devil的恐惧令其不敢违背他们的命令，“减速炸弹就会爆炸”这句话仿佛魔咒。他坚信那些魔鬼就在附近的某处监视着一切，只要他做错了，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两人互不相让，甚至在车厢内缠斗起来。裴楚是不敢胡乱动生怕引发炸弹，赵衡则是有种光脚不怕穿鞋的蛮横，一时之间竟然相持不下。
只见深蓝色汽车在路上左摇右摆，好几次都险些要撞上跟随的警车，看得苏子瑜一颗心都几乎要跳出来。
——
大厦天台，钱书怡推门跑上来。
“二哥，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引爆？”
蒋尧安放下望远镜，“不需要引爆了，这些警察真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哼！”
冷笑一声，他挥手一拂，炸弹的遥控器落下了高楼。
钱书怡愣住，随即皱眉，“二哥，我们的计划可不是这样的。你这次的目的根本不是赵衡，而是警察吧？”
她有些生气，似乎觉得这是一种背叛，“我们说好的，只报仇，尽量不招惹警察。你这么做，阿让会生气的。”
“是那些警察自己要多管闲事。”
蒋尧安不为所动，“事已至此，阿让就是想阻止又能怎么样。小五，我们五年前的计划也不是这样的。从江亦姝死的那天开始，我们就错到了现在，不是吗？”
钱书怡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跟你争。”她转身就走，到了楼道里，拿手机编辑了条短信。
——
江迢路。
深蓝色轿车将要抵达三江大桥，远远能看见对面广场上热闹的人群。
众人心头皆是凝重万分。
就在这个时候，裴楚忽然骂了一声，调子都变了，“我靠！”
苏子瑜立刻转头去看，只见他单手抓住赵衡身上的“炸弹”一把扯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从震惊到愤怒又到气急的冷笑。
“这他妈是假的！”
通讯器里一时间都炸了，二蛋又是问，又是探头看的，“什么情况？”
所有参与行动的警察顿时集体有种被耍了的感觉，苏子瑜也没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合着他们忙了这么半天，就为了个假炸弹？
裴楚的脸上满是沉郁，心里把Devil那伙人从头骂了个遍。冲赵衡喊：“松油门。现在没炸弹威胁了，你别逼我动手啊。”
“啪——”
一阵很轻的炸裂声从车底传来，裴楚一愣，仔细一听又似乎没有，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继续压着赵衡道，“我让你松油门减速！”
赵衡白着脸，绝望地喊：“我……我松了！”
——
柏油路面在太阳底下反射着光，余光里，苏子瑜忽然看见有液体从旁边的车上滴落。
“阿楚，阿楚！这辆车是不是在漏油？”
没等对方回答，通讯器和空气里同时传来赵衡崩溃的声音，“我……我松了！”
余音里都是惊恐，二蛋被吓了一跳，险些没把住方向盘。庄时叙整个人随着车子一晃，赶紧去拉扶手。膝上的电脑往前滑到了脚下，同时，口袋里的手机似是响了一声。
待坐稳后，他转头去看，只见旁边这辆深蓝色汽车的轮胎上不断有液体在滴落。
他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不是漏油，是刹车液！”
苏子瑜也听到了这句话，心口一绞。
电光火石间，所有的事情在脑子里迅速串连成线。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今天发生的这一切，根本就是一个局！
用赵衡为饵，引他们上钩，然后等假炸弹被拆除后，相连在四个轮胎内的微型炸弹就会被引爆，继而炸毁刹车油管。使得高速行驶的汽车保持“永向前”的状态无法停下。
也许，车里还有炸弹，那么不管汽车停下与否，参与救援而靠近的警察都将被波及。
像是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庄时叙将两个针孔摄像头扔到了车底，其中一个顺利拍到了画面。经过处理勉强可以看清下面的情况，在驾驶座正下方，有一个已经被启动的炸弹，小型计时器上，数字疯狂跳动。
画面传到了在场每个警察的手机里，苏子瑜紧紧盯着那个数字，牙关紧咬。
三分钟，还有三分钟！
赵衡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刹车失灵，浑身都发起了抖。“怎怎……怎么办？”
裴楚不想理他，转头去喊二蛋，“再靠过来一点！”
二蛋立刻会意，操控着车身缓缓靠近。
庄时叙也明白了，整个人钻到后座，然后打开车门。二蛋频频回头，“大神啊，你……可以的吧？”
他们是距离最近的车，要是再让其他车上来接人，时间上可能会来不及。这种情况下，庄时叙只能硬着头皮应，“可以。”
裴楚指了下二蛋的车，“你，跳过去。”
赵衡哪里肯，两辆车的速度都快，车门一开，猛烈的风吹得人直往后倒，他吓得抓紧扶手，“会死的！”
裴楚忍无可忍，用了狠劲几乎是把人扔出去的。
“啊！”赵衡尖叫着，上半身被庄时叙死死拽进了车里，二蛋也伸了一只手在帮忙拉人。虽然一双腿还在外面拖着，但好歹也算是脱了险。二蛋立刻刹车，将车缓缓停在了路边。
失控的深蓝色汽车却还在疯狂疾驰着，三分钟已经过去一半！
苏子瑜开车紧追在一侧，“阿楚！”
声音都变了，可她除了喊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么快的速度即便是跳车也风险极大啊。
脑子里仿佛有一台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清晰得可怕。苏子瑜的视线里忽然就变得一片模糊。
赵衡脱险后，裴楚就坐进了驾驶室，听到苏子瑜的声音，他没有动作，只是紧抿的薄唇轻轻弯了弯，声音里带着笑意和安抚，“喂！你可千万别哭啊，我现在哄不了。”
三江大桥尽在眼前，裴楚不可能让车过桥，他视线在周围扫过，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只见他摘下通讯器扔出了窗外，方向盘一打竟是要朝着江岸开去。车身左转的刹那，他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
藏青色的警服在阳光下折射着微光，胸徽格外闪耀。
俊朗的男人蓦然回首，那双眼睛清黑、明亮、坚定。
苏子瑜心头大恸，眼泪夺眶而出。
然后，她做了一个同样的动作，左转。
不远处，庄时叙已经下了车，看到这一幕瞳孔紧缩，心里只道不好！然后迅速跳进了驾驶室。
警车狂飙而去，二蛋吃了一嘴尾气，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大神，回来！”
——
苏子瑜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个晚上，和陆琛的一番谈话。
她那时告诉他，即便爱的人倒下，她也会将对方的信仰坚持到底。可是，这一刻，那些预想通通都不作数了。
这个世界，没有裴楚，也许无关紧要。可是她的世界，没有裴楚，就什么都没了。
两辆车越靠越近，裴楚察觉不对，转头厉喝，“快走！”
苏子瑜不说话，估算了一下距离，然后手一松，整个人借着脚上蹬起的力道跳向旁边的车。而红色肌肉车失控撞向了一侧。
裴楚看得心惊肉跳，慌忙腾出一只手去拉她。
等把人真真切切搂进怀里，他才松了口气，接着便是气得大骂，“你在搞什么啊！跳来跳去，拍美国大片呢？要是摔下去怎么办！你是不是疯了？！”
苏子瑜看着他，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裴楚愣住，“子瑜…….”他忽然不知道说什么，沉默良久，最后竟是轻声笑了，“其实，你能过来我很高兴。”
时间像是静止，他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抱她，“哎，转念一想也不错啦，追悼会都能一起办，是吧？”
苏子瑜破涕为笑，“不正经！”
这一刻，死亡仿佛并不可怕。
只要他们在一起，无论天堂还是地狱。
——
躁动的轰鸣声。
一辆警车以一种十分刁钻的角度追上来，裴楚诧异地看过去。
车窗摇下，竟是庄时叙，裴楚吹了声口哨，“老庄，可以啊，没想到你还会飙车。”
庄时叙对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开玩笑的态度十分无奈，“裴警官，这车……应该耐撞吧。”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一对。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裴楚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蓦然笑了，一把拉上半开的车门，又让苏子瑜把副驾驶的门也拉上，“子瑜，坐稳！”
话音才落，警车几乎平行着靠了过来。操作熟练灵活，动作丝毫不比专业的赛车手差，只见警车一直将深蓝色汽车逼到隔离栏上。
金属的剧烈碰撞擦出片片火花，声音尖锐得像是要划破人的耳膜。
这一片道路都已清空，人们远远站在别处看着这惊险万分的一幕。
两辆车在互相抵抗中强制着一点一点缓下了车速。
直到裴楚大喊，“快让开！”庄时叙立刻一个转弯漂移避让到了一侧。
车内，裴楚将方向盘往河道打去，然后一把抱住苏子瑜果断跳车。两人被狠狠甩到地上，不受控制地滚了无数圈才停下。
同时，深蓝色的汽车撞断栏杆直接冲进了河里。下一秒，炸弹爆炸，水花四溅。
苏子瑜惊魂未定地收回视线，低头去看裴楚，“你怎么样？”
裴楚喘着粗气，一把将她又抱回怀里，“真好啊，不用让别人来参加追悼会了。”
“神经病！”
不远处，庄时叙跳下车，目光里有淡淡的笑意，静静看了他们一眼。
编者注：欢迎收看《无声之城：终结咏叹调（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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