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之城·终结咏叹调(二)

前情请看《无声之城:终结咏叹调(一)》。

钱书怡开着赵衡的车出了小区,停在路边不起眼的一个地方。

路灯昏昏沉沉,手机里传来缓慢的“嘟嘟”声。过了一会儿,电话通了,“阿让,事情办好了。”

那头传来男人的声音,“嗯,注意避开摄像头。还有,让二哥别惹事,一切按计划进行。”

人行道上有年迈的夫妻并肩散步聊天,还有孩子们在追逐打闹。路灯将人们的影子长长地拖拽到地上,车里车外像是两个世界。

二十一年的执念,一朝终结,可是他们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钱书怡有些恍惚,灯光在她眼底变成模糊不清的眩影,“阿让,我上次在余县那儿看到了个好地方,山清水秀一定很适合养老,种种花养养猫,那种生活真好啊。”

那头没了声音,连呼吸都轻缓的像是要听不见了,她笑了笑,“我们本来可以过那种生活的……如果没有那一天……”

——

1997年11月3日21点24分。

宋夫人“哗啦”一声拉开厨房门,把蛋糕摆在了桌上。由于资金问题,院里的孩子都已经送到别地儿去了,以往热闹的房间里只剩下寥寥几个孩子,都是平日和院长夫妇关系最好,被送走后又偷偷跑回来的。

那会儿的蛋糕还不如现在精美,也没有五彩的蜡烛,宋夫人拿了家用蜡烛里最小号的那种代替,点了火让钱书怡许愿,今天是她的生日。

大家齐齐围聚在一张圆桌上,钱书怡年纪尚小,扎了两个麻花辫,红色发夹卡在乌黑发间,很是漂亮。

她坐在宋清让和顾洵中间,闭着眼睛许愿,其他人齐声唱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书怡生日快乐!”

唇角都是愉悦的笑,她睁开眼睛吹蜡烛。

“我们书怡又大了一岁咯,祝你越来越漂亮,好不好啊?”宋夫人开了灯,先是刮了下钱书怡的鼻子笑着说了一句,然后才给他们分蛋糕。

宋天航看着这些孩子,也默默笑起来,只是那笑里有他们看不懂的深意。

钱书怡吃得满嘴都是奶油,转头看见宋清让在往衣兜里装橘子,她知道他有一个好朋友,不是院里的,是铁门外的,每次他们都扔橘子联系

而程沉和顾洵他们正在抢蛋糕上的一朵小花,最大的二哥陪宋夫人去厨房帮忙。

一派和乐气氛里,忽然,院子口传来汽车喇叭声。

宋天航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一下,放下筷子,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快速站了起来,仿佛是知道了将要发生的事,把桌上东西全部扫进了垃圾袋里,钱书怡怔怔地看见那一半还完好的蛋糕在破旧的袋子里碎成无数块。

“我们现在啊要去后面的枫树林露营,露营懂吗?就是搭帐篷睡在外面,像电视里的四海为家的大侠一样。现在从后门先出去,不要说话,我和你们宋阿姨很快就来,好不好?”

钱书怡压根没听明白,只当是个好玩的游戏,连连点头。

只有宋清让仰着头问:“为什么要露营,我们家根本没有帐篷。”

他早慧,从小就十分聪明,宋天航头一次发了火,把一包东西一股脑儿塞到他怀里,低喝:“你好好听话就行,管那么多干什么!快走!”

后来他们手牵着手从后门进了枫树林,这个季节正是枫叶红得最盛的时候,钱书怡抬头看着层层叠叠的树叶,忽然觉得有些冷,似乎不止是身上的冷……

——

22点15分,夜色漆黑。

“这是什么啊!”

“卧槽!”

苏子瑜是被一阵惊呼声吵醒的,睁开眼睛,头顶是熟悉的吊灯,一条毛毯盖在身上,先前看的案件资料摆在茶几上。

她坐起来揉了揉额角,打开门,就看见一群人扎堆围在庄时叙桌前。

裴楚回头,见到她立刻走过去,“醒了?”他轻手理了理她睡得凌乱的头发。

苏子瑜任由他动作,只问:“出什么事了?”

问到这个,裴楚神色立刻冷了下来,拉着苏子瑜走到了最面前,“你自己去看吧。”

庄时叙原本在操作键盘,听到声音抬起眼,苏子瑜刚醒,脸上还有倦色,眼眸里水光潋滟,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他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心脏忽然猛跳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撇开眼,“子瑜。”

苏子瑜点头,“什么情况?”

“半个小时前,有人在某社交平台上发布了一段视频,现在都传疯了。”他说着,将视频从头又播了一遍。

短暂的黑暗后,大片血色铺展而来,整屏幕的红色给人一种视觉上的极度不适感,很快,这些颜色组合凝聚成了一团火焰。

有个声音出现,大抵是用了变声器,听起来有些古怪,“你是谁?”微微拉成的调子,轻悠悠地回荡着,像是误入了某部惊悚片里一样。

屏幕里终于有了画面,似乎是一间仓库,裸露的钢筋、脱落的墙皮、肮脏的地面、微弱的光线。

一个血人倒在地上,浅灰色的衣服破破烂烂,有明显的鞭痕。一双手从画面一角伸了出来,修长的五指抓住了那人的头发强迫他抬头。

满是血污的脸,浮肿青紫,他呼吸艰难,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咯咯”声,听起来格外吓人。

可苏子瑜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正是失踪的蒋勤华,她脸色立时变了变,转头去看裴楚。

裴楚正好低头。

四目相对。

两人在对方眼底皆看到了凝重之色。

这时,视频里那个声音又问:“你是谁?”

“蒋勤华……”

“蒋勤华是谁?为何沦落至此啊?一五一十地坦白吧。”

蒋勤华的声音哑到一种极致,像是钝了的锯条在划拉着木板,十分难受刺耳,“退休主任法医……我有罪,贪污……让朝华谋杀案的死者……含冤……”

“呵。”那人短促地笑了一声,冰冷讽刺的,“真是罪大恶极啊,这可怎么办呢?”

另一只手顺势抬起蒋勤华的下巴,他那一双眼睛里都是惊恐,“蒋法医,偿命怎么样?”

说完,那双手就松了下来,蒋勤华的脑袋没了支撑颓然地倒在了地面上,可那句话像是电源开关,一下子让他挣扎起来,手脚并用,艰难地往一侧移动着,像是一条丑陋的蛆,扭动着往前,哪还有什么尊严,他只想要逃离。

脚步声“哒哒”地响起,猫捉老鼠般,那人始终跟在蒋勤华身后,摄像机拍到他一半的背影。

他拿过一侧早就准备好的汽油桶,从上至下,将汽油在蒋勤华身上淋了个遍。

“不要……不要……”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面对死亡的蒋勤华有多恐惧,隔着冷冷的屏幕,苏子瑜只看见他徒然地继续爬行着,仿佛只要一刻不停地爬,就能远离死亡。

可是残忍的行凶者永远不会给他生的希望,就在即将靠近门口的那一刻,打火机在镜头前划下一道抛物线,细小的火苗在空气里颤抖,最终落在蒋勤华脚边。

汽油遇火则燃,轰然之间,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势包围了蒋勤华。

“啊!!”

惨叫声尖锐得要划破屏幕这边所有人的耳膜,刘乐佳他们刚才也只看了视频的一部分,此时这个惨烈的画面出现,一个个顿时就沉了脸。

最后的一幕,蒋勤华在烈焰中打滚,红色重归屏幕,渐渐凝结成血色的火焰。

——

气氛沉寂窒息。

忽然,裴楚挥手砸在了桌子上,一盆绿植直接被震到了地上,“靠!”他死死盯着那团火焰,竭力压制着怒火。

“让技术科想办法把网络上传播的视频删掉,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他转头吩咐一个刑警,然后又问庄时叙,“能查到发送视频的IP地址吗?”

庄时叙似乎是被视频里赤裸裸的死亡惊到了,脸色苍白,隐隐的似乎还感觉到旧伤处发疼。

听到裴楚的话,他定了定神,“应该可以,稍等一会儿。”

清脆的敲击声此起彼伏,在场众人屏息听着这声音,每一下都像是砸在心头,格外沉重。

他们已经知道了,Devil的报仇方式,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这场杀戮还将继续。

曾经的受害者变成加害者令他们觉得可惜心痛,可是另一方面,如此残忍的虐杀,又让他们十分不能容忍。

他们捍卫的法理公然被如此挑衅,每个人都觉得十分气愤。

随着庄时叙的操作,屏幕上出现了蓝黑色,接着是大串令人看不懂的代码,过了会儿,他停下动作,“找到了!”

苏子瑜立刻低头去看,只见整屏的代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电子地图,某处有红色原点闪烁,一旁是经纬线。

庄时叙迅速找到了对应的地址,“在锦绣府!”

裴楚拉着苏子瑜转头就走,“出发!”

——

锦绣府,7楼0701室。

裴楚神色严肃地从卧室走出来,来到客厅,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里,血色的火焰缓慢燃烧着。庄时叙戴着手套,正在做检查。“视频就是从这台电脑上发出的。”

协助他的一个刑警立刻做记录。

一旁二蛋和刚妹正在搜寻指纹。

刚妹:“Devil要是想报仇直接杀了仇人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搞这么多事,把人活着带走,不可控性可太大了。”

二蛋难得正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们发布死亡视频,让当年的参与者主动说出罪行。他们不信任警方,不相信我们会将朝华的事翻案,所以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昭告天下。”

“哦……可是尹培勇和梁叔他们都是直接被杀的啊……”

二蛋:“这个我也想不通。行了,先干活。”

苏子瑜背身站在客厅一侧的置物柜前,裴楚几步上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中间一层隔板上摆着几个相框,目光逐一扫过,看到某张照片的时候裴楚的眉头忽然皱了一下。

只见颜色暗淡的相纸上,定格着这样一幅画面:三个年轻的男人并肩站在一座旧写字楼下,他们互相勾着彼此的肩膀,看得出关系很好。

其中有两个竟是年轻时的李立东和冯梓华!

而他们两人之间的那个……

“赵衡……”裴楚一惊,转头就喊刘乐佳,“失踪的这个赵衡是什么身份?”

刘乐佳刚拿到局里发来的资料,听见声音立刻冲了进来,“赵衡是星海建筑公司的董事长,”她划着平板迅速翻页,“还是原天成集团初创人员!”

苏子瑜和裴楚对视一眼,然后她盯着那照片沉默两秒,猛然想到了什么,飞快往外冲,“去李家!”

今夜无星无月,夜幕漆黑如鬼,一辆红色肌肉车行驶在路上。

裴楚把车开得飞快,引擎轰鸣声不绝于耳。

“他们对赵衡下手了,冯梓华的死肯定也不全是意外,Devil的最终目标就是天成,或者说……是当年这三个创始人。”

苏子瑜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景色,脸色沉重,“一但赵衡出事,我们查出他和天成的渊源也是迟早的事。而这时,就算李立东还未露出马脚,警方也一定会格外关注他,这种情况下再想带走李立东就越发难了。所以,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们今晚一定会再次动手!”

——

李澄阳约了几个狐朋狗友在酒吧待了一晚上,直到快凌晨才回去。

喝了不少酒,他显然已经有些醉了,半躺在后座,“你说,我有哪里不如蒋尧安!老头子难不成真把他当亲儿子了?!”

这几日他手底下又出了些纰漏,引起了公司几个股东的不满,一状告到了李立东面前,害得他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虽不是特别精明,可也知道手下的人处处说着蒋尧安的好,连老头子也是如此。至于那个常年在国外不愿回来的老婆就更不用说了,反正从结婚第一天起就没看得上他过。

而立之年的男人了,处处受打击,这几日实在是憋屈得很,这才去酒吧放纵了一晚上。反正大家对他都不满意,那就这样呗,他自暴自弃地想。

司机跟了李立东不少年头,后来又派给了李澄阳,对李家那些事儿也算是清楚,不由劝道:“董事长哪里是把蒋先生当儿子,只是心疼小姐而已,这才对蒋先生如此宽容。少爷你可别犯浑,天成集团除了你还能给谁呢?”

李澄阳也不知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过了会儿才含糊不清地说,“萱萱……萱萱怎么忽然变成那样儿了?”

李澄萱并不是一直那样体弱多病的,李澄阳现在还记得小时候妹妹跟在他身后在路上到处乱跑的场景,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健康又可爱,和现在娇弱的模样截然不同。

而这种改变仿佛就在一夕之间,前一天他们还一起玩着积木,第二天李澄萱就住了院。

像是忽然疯了,不论见到谁都惊恐地发着抖,尤其在李立东靠近时,甚至会不管不顾地尖叫。

司机的记忆像是也被拉回了那一年,眼底有异色闪了闪,“少爷千万别在董事长面前提这些,免得惹他不高兴。”

李立东的逆鳞就是女儿,当年女儿忽然得病,大抵是他一辈子的结,但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总免不了大发雷霆一番,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说了。

司机是看着李澄阳长大的,自然不愿他去触怒李立东,可他心里还有一件事瞒了多年,不管真假,都让他忌惮不已。

就是在李澄萱住院那段时间,有次他替夫人送吃的去医院,小小的李澄萱缩在被子里,似乎是做了噩梦,额头冷汗涔涔,呓语着什么。

他自己没有妻儿,总是不自觉心疼老板家的这两个孩子,当下就轻轻地拍着哄,只住了一人的病房里安安静静,只有小姑娘轻声的、恐惧的嘟囔,“爸爸,为什么放火……着火了……”

这些话重复了好几遍,他俯身过去终于听清了,然后就是浑身一冷。

他想起了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朝华自焚案,又想起前几天李立东打发他先下班自己开走车子,顿时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李澄阳一时清醒一时迷糊的,“呵,老头子自私自利,你当他真疼萱萱?也许当年萱萱生病就是他害的……”

说话间,已经快到小区门口,起落杆升起,司机正要踩油门进去,后方忽然响起两下急促的喇叭声,一辆红色的肌肉车愣是一个漂亮的超车快速开了进去。

“卧槽!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超我的车!”李澄阳摇下车窗,喘着气直骂。

“李先生回来啦。”夜间值班保安认出他们的车,走出来打招呼,“您今天回来得可有些晚啊,李董事长都出去找你了。”

“放屁!我死了老爷子都不一定管,滚开滚开!”李澄阳头疼得厉害,十分不耐烦,关好车窗又去催司机,“赶紧开车!”

——

在门口超车的那辆红色肌肉车如今正停在李家别墅门口,挡住了司机进地下停车场的去路。

而别墅里灯火通明。

李澄阳“哗啦”一声开门冲下去,他身材结实,板着脸这么走的时候,有点儿要去干架的意味,“你们什么人啊!”

苏子瑜刚要上楼,听到后面的暴喝声和裴楚一起回头,“李总。”

正巧一阵风吹过,带着点春季的凉意,李澄阳穿得少,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不少。他跨步进屋,狐疑地盯着两人瞧,“你们在搞什么!私闯民宅?别以为警察了不起啊!”

空气里有一股酒气弥漫,苏子瑜皱眉解释,“李总,这件事等会儿会和你解释,李董事长可能已经出事了……”

话音才落,外头警笛声响,其他的警察也来了。

而李澄阳这才看见一侧房间门口卧着一个女人,正是他家的保姆。

——

同样的时间。

李澄萱被梦魇纠缠,浑身冷汗地惊醒过来。

身侧的床单凌乱,余温犹在,她也没开灯,就着墙边微弱的小夜灯的光线下了床。

走出卧室,外面黑漆漆的一片。

客厅里浅色纱帘随着风飘荡,同样飘在风里的还有蒋尧安的声音,只是听不清在说什么。

她站在门口,看着阳台上男人宽阔的脊背,时间仿佛回到了好多年前。

那时她刚回国,身体每况愈下,不得不住院治疗。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她打发走保姆一个人走到小花园里散步。不远处有个孩子“哇哇”大哭起来,凄凄惨惨,听着可怜得很。

她抬头,循着声音望过去,原来是那孩子摔了一跤,估计是摔狠了觉得疼,这才哭得如此厉害。她这么想着刚想迈步过去看,斜侧方忽然跑过一个男人,迅速地走到了孩子面前。她看见那人弯腰小心抱起了孩子,又轻轻地拍去孩子身上的灰尘草屑。

大约是在哄孩子不哭,他的表情格外温和,带着淡淡的笑,拿了纸巾细致地给孩子擦眼泪。

周围来来往往都是人,她的目光里却只有那个男人温柔的笑意,一瞬间像是暖到了心底。都说一眼万年,她爱上了蒋尧安,就是因为这么简单的一次邂逅。

后来,她将此生依托于他,就像第一眼的印象,这个男人十分温柔,对她更是呵护备至……

“老公。”

她从回忆里抽身,轻声喊他。

蒋尧安挂了电话,回头,唇角有些僵硬,但还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走过来抱她,“怎么醒了?”

“谁的电话?出什么事了?”

“没事儿,你快去睡吧。”

李澄萱不肯动,定定看着他的眼睛,“老公,当初是我追的你,你是真心实意想娶我的吗?你爱我吗?”

蒋尧安没忍住笑了出来,“怎么了呀?都老夫老妻了还问这个,我当然爱你啊。”他摸上她的头发,一下一下地顺着。

“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蒋尧安这回变成了无奈的苦笑,似是拗不过她,叹了口气,“是警察的电话,爸出事了。”

李澄萱愣了一下,一瞬不瞬看了他好久,然后缓缓垂下头,嘶哑着低语了一声:“爸爸……”

——

蒋尧安带着李澄萱抵达李家别墅的时候,长长的警戒线已经拉在了大门口。

“你是跟我下去,还是待在车里?”

李澄萱隔着车窗往外望,看见家里进进出出的警察,抿着唇不说话。

“萱萱?”

“你去吧。”她这样说。

蒋尧安有些意外,不明白她为何临了又不愿进去,但也没多说什么,“好,那我先去看看情况。”

……

李立东是在卧室被袭击的,床上凌乱的痕迹还有墙上的抓痕都可看出当时他的反抗程度。

裴楚简单看了一圈,然后退出了位置让其他同事做勘察。

叫了刚妹往楼下走,“那个保姆什么情况了?”

刚妹回答,“是乙醚中毒,经过救护人员处理现在已经醒过来了。据她所说23点半左右听到了门外有动静,以为是李澄阳回来了就想要起来看看,结果刚出门正要开灯就被人迷晕了。”

“监控有发现吗?”

“有,李立东的车在门口被拍到了,开车的是宋……是顾洵。”

虽然已经知道了顾洵的真实身份,但大家还是不习惯,都不约而同喊着原来的名字。

裴楚也没计较,皱着眉点了点头。

到了楼下,迎面看到蒋尧安过来,又被两个警察拦在了门口警戒线外,“放他进来。”

裴楚吩咐刚妹,自己转身往客厅走了,苏子瑜正在那儿问李澄阳问题。

“1997年,天成买下了朝华孤儿院那块地,你知道吗?”

李澄阳头痛欲裂,脑子却格外清醒,老爷子被人绑架了,他满脑子要交多少钱赎人,对于警方的问题只觉一个比一个莫名其妙。

“你们到底想说什么啊?现在我爸他被人绑架了,你们还纠缠以前的事干嘛啊,1997年?这他妈都过了二十一年了,我怎么知道啊!”

李澄阳是真不知道,那一年他还是个半大孩子,要说那年唯一让他印象深刻的估计也就是妹妹生病的事了。

蒋尧安走进来,忽然道:“警官说的是城东原禄华工厂吗?”

朝华的案子结案后,尹培勇签字将地卖了出去,之后天成集团位于城市西南的禄华工厂搬迁至城东,就在原朝华孤儿院那一块儿。

不过这个工厂并未存在很久,新世纪初,天成积极响应城市发展新政策,关停了工厂并主动出让地皮做市政建筑,之后天成集中往建筑、房产方向发展,禄华工厂就此在宁城消失。

裴楚将视线转到蒋尧安身上,“蒋先生知道此事?”

“听公司里的老员工提到过,而且这件事在公司档案室里也有相关资料记录。”

蒋尧安刚进天成的时候毫无根基,为了更好地融入其中,他几乎将档案室里的资料翻了个遍。

“那些资料我们能看看吗?”

蒋尧安并未立刻答应,而是先看了眼李澄阳。

李澄阳瞪了他一眼,一边拿手机,一边说:“我叫人去把资料找出来。”

——

李澄萱一直坐在车里,这个天已经不冷了,可她还是开了热空调,出风口直直对着自己吹。

她大多数时候都在发呆,偶尔才会抬头看一眼窗外。她不喜欢人群,不喜欢见陌生人,更不喜欢车外那幢曾生活了多年的别墅。她只想一个人待在独立的空间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予她安全感。

警察不再进进出出了,紧张的气氛似乎缓和不少,她看见里面的人都在往外撤,一个一个往警车里钻。

过来会儿,门口又出来一对男女,没有穿制服,可是给人的感觉就是警察,他们往外走着,同时还在和蒋尧安在交谈。

那个一身休闲装打扮的女人长相十分令人惊艳,仔细一看,竟是前段时间在医院扶了她一把的那个人。

李澄萱有些惊讶,一瞬不瞬盯着他们那儿。

苏子瑜似有所觉,转头,径直看向了不远处价格不菲的一辆轿车。

那目光像是穿透了车窗和李澄萱对了个正着,她倏然一惊,下意识低头。

“怎么了?”裴楚见苏子瑜忽然望向前面,轻声问了句。

苏子瑜皱眉,“蒋先生,你车里还有人吧?”

蒋尧安惊讶了一瞬,“是我妻子,不过她害怕陌生人,想等你们离开后再进屋。”

裴楚想到苏子瑜对李澄萱多次的怀疑,便道:“我们能和蒋夫人聊聊吗?”

蒋尧安并不大可意,抿着唇,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口,“我去问问她愿不愿意。”

——

车窗缓缓摇下,李澄萱肤色苍白,静静地听蒋尧安传达了警方的意思。

她抬起头,越过蒋尧安的手臂望向那对男女,“那位男警官,叫裴楚是吗?”

蒋尧安一愣,奇怪地盯着她看了几秒,“你怎么知道?”

李澄萱没回答,静默片刻,然后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想见他们。”

“好,不见。”蒋尧安摸了摸她发顶,接着转头朝裴楚和苏子瑜挥了挥手,无声地表达了李澄萱的意思。

两人并未勉强,只是路过那辆车的时候,苏子瑜忽然说了句:“蒋夫人,腐朽化脓的东西不剜除,伤疤永远不会好。”

她原本只是隐隐猜测,这才在离开前说了这么一句话。

可是李澄萱却是浑身一震,在他们走后直接推开蒋尧安的手将车窗牢牢关死。

她不敢去想那句话,热空调几乎要蒸干人的水分,她唇上干燥起皮,可是身体由内而外的只觉得冷。

——

就在李澄萱心神不宁的时候,钱书怡走进了位于Dream大楼的星海建筑公司。

按理说她的门卡早该失效,可是玻璃门却还是开了。

“啊哦,真是厉害,”她挑了挑眉毛,一甩手里的门卡推门进去,嘴里嘀咕着,“早知道我也去做黑客了。”

她熟门熟路走到某张桌前,然后打开了抽屉。

——

在网上疯传的死亡视频已经无法控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转发传播,众人在惊恐于这种虐杀之后,开始纷纷追问:什么是朝华谋杀案?被绑架的那些人和此案有何关联?警方当年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一时间热度高居不下,第二日白天,更是有记者围堵公安大院。

戴局从邻市一回来就听闻出事了,家都来不及回直接来了公安大楼。好不容易摆脱了记者的围堵进了大厅,看见刘乐佳在里面正等着他。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都在搞什么,怎么会让那个视频传成这样!赶紧想办法控制啊!”

戴局气得唾沫星子乱飞,刘乐佳头都不敢抬,低声解释,“传播速度太快,短时间内根来不及删,已经在想办法了。”

两人一起往楼上走,“现在更重要的是,还有两个人在对方手里。如果不尽快救出,也许就会有第二段第三段死亡视频出现了。”

戴局在还是个普通刑警的时候就是个出了名的暴脾气,坐到现在这位子已经收敛不少了,如今被这么一气,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张口就骂:“奶奶的!这帮龟孙子当我们都是死的啊!走走走,赶紧上楼。”

——

苏子瑜熬夜将禄华工厂的资料仔细看了一遍,包括当时卖地合约的对谈内容。

裴楚被戴局拉去办公室汇报了一遍情况,自然也少不了一通骂,回来的时候苏子瑜还在看资料。

“有什么问题吗?”

苏子瑜负责当年旧案的调查。

目前为止,根据警方掌握的现有资料,天成和朝华之间的唯一联系就是当年卖地一事。因此大家都寄希望于从李澄阳给的资料里找出蛛丝马迹。当然,现在重中之重还是找到赵衡和李立东,因此大部分警力都外派出去了。

裴楚也是带人在外面查了一晚上,到快天亮才回来的。

“没有。Devil的报仇目标已经很明显了,他们把李立东几人视为当年朝华案的凶手。可是我想不通的是,即便真是李立东这帮人,他们与朝华唯一存在利益关系的就是卖地合约,可明明宋天航是愿意卖地的。”

裴楚浑身是酸痛,躺在苏子瑜腿上不想动弹,“会不会是宋天航临时变卦?”

“不可能吧……”

虽然童年时每次上下学都要经过孤儿院,但是苏子瑜对宋天航并不熟悉,可还是听邻里讲过他的事,知道他是一个十分讲信用的男人。之前警方走访调查,但凡接触过他的人,对他的第一印象也是重诺。

“就算临时变卦,也能再谈啊,哪有直接杀人的?”

苏子瑜怎么也想不通,只觉得头疼,放下资料低头问裴楚:“你那里情况怎么样?”

“技术科已经分析过视频了,勉强知道那大概是个化工厂的仓库,”提到这个,裴楚头都大了,“可是宁城这么多化工厂,正在运营的、废弃的大大小小数千个呢,去哪里找啊。”

“姐姐和你舅舅的事也没什么进展……”

她把五年前的案卷也是看了又看,除了发现当时江亦姝的办公桌里少了一罐新买的医用酒精棉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之外,就再无其他突破,一直这么停滞着。

所有的一切看似相连可又仿佛被一堵墙阻隔着,真相就在墙后,可他们迟迟没有办法打破。

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呼之欲出可又偏偏卡在最关键的位置上,上不去下不来。

苏子瑜揉着眉骨,“冯梓华死在五年前,要是当时Devil就有意开始报仇,为什么又等了五年才动手?”

——

困意袭来,裴楚的意识有些模糊,“出什么意外了吧……”他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要听不见了。

苏子瑜垂眼,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大抵是真的累极了,才会这样快地沉入梦中,苏子瑜忧心案情之余又有些心疼,轻轻抚过他的头发。

他们两个在一起至今都没有好好地休息过,以后大抵也会这样。这种忙碌的生活似乎已经与他们密不可分了。

可是,即便再忙碌、再危险,有一个人始终与你并肩而战,这种感觉……真好。

……

我心爱的人啊,

前路危险难测,旧事招召,

不求富贵繁华,只求共同进退。

——

不知过了多久,当苏子瑜都快靠在沙发上睡着时,外头敲门声响了。

她猛然惊醒,裴楚也被吵醒了,从她腿上起来,哑着嗓子喊:“进来。”

二蛋立刻推门,“老大,又有发现了!”

裴楚精神一振,胡乱揉了把脸跟着他出去,苏子瑜也站了起来跟上。

庄时叙和技术科的同志都坐在电脑前。见裴楚过来,立刻有人汇报情况,“裴队,你过来看,这道光线。”

裴楚和苏子瑜绕到他们身后,屏幕上有个画面被定格,正是蒋勤华死亡视频中的其中一幕,“光线怎么了?”

“我们做了实验,又进行了反复的测算,根据这道光照进室内的角度和长度,基本判断这是一扇六格窗,方向朝西,而门的位置在南面。”

裴楚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下了结论:“所以,我们现在要找的是一间六格窗户朝西,门朝南的化工厂仓库?”

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有了筛查的条件,裴楚转头吩咐,让大家根据条件尽快排出不符合情况的工厂,缩小搜查范围。

——

同样的时间,正是上班高峰期。

星海建筑公司今日的气氛有些古怪,赵衡失踪已经瞒不住了,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已经是满天飞了。

“你们听说了没,现在的这些事,都和二十一年前朝华案有关!”

“那是什么啊?我都没听过。”

“孤陋寡闻了吧,朝华是一家孤儿院,后来起了大火,院长一家三口都被烧死了。”

“呀,难道我们赵董他……”

星海建筑公司的叶副总忙得焦头烂额,又要打发媒体又要收拾赵衡留下的烂摊子,好不容易歇一会儿出去茶水间泡杯咖啡,竟然看见员工都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讨论的自然是赵衡失踪那事儿,还有闹得沸沸扬扬的死亡视频。

“一个个都在干嘛!不想拿工资了是不是!给我干活!”

众人纷纷作鸟兽散。

“哎,昨天那套图纸还在吗?给我看一下。”有个女员工推了推隔壁桌的同事。

同事从抽屉里拿出公司分发的U盘递给她。

“叶副总可真凶,可是再怎么拦,流言也拦不住啊。”女员工小声吐槽,一边将U盘插入了电脑。

她打开文件夹,从里面找自己需要的那套图纸,还没来得及去打开,电脑忽然黑屏了。

“哎?什么情况啊?”

话音刚落,就听见同样惊讶的声音。

“电脑怎么黑了啊。”

“我的也是。”

“……”

抬起头一看,前面每一张办公桌前的电脑全部黑了。

叶副总也冲了出来,“网络是不是出问题了?赶紧叫人来处理!”

女员工看了他一眼,刚想说这大概不是网络问题,余光却见黑暗的屏幕上有什么东西缓缓流出,鲜红色的,像是——血!

——

同样的时间,天成集团。

与星海建筑公司一样,董事长被绑架一事已经人尽皆知。从踏入公司开始,蒋尧安就在紧急处理一堆蜂拥而来的事。

李澄阳难得没有怪他多管闲事,因为公司目前的状况仅凭他一人已经无法掌控了。

蒋尧安堪堪安抚完一个合作人,正疲惫之际,秘书拿了份早餐推门进来,“蒋总,先吃点东西吧。”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是最简单的西式早餐,蒋尧安放下笔,匆匆吃了几口,有电话进来,他便立刻又进入了工作状态。

对方是天成近年来颇为重要的一个合作伙伴,因李立东被绑一事对后期合作有些动摇,两人你来我往一番,最终约定一个小时后见面详谈。

蒋尧安也顾不上再吃东西了,把资料规整存入U盘,然后拿了车钥匙就要出去。

可是刚到门口,脚步忽然停住了。

伸出往口袋里放U盘的那只手,蒋尧安给家里的保姆打了个电话。

“先生?”保姆似乎在外面,大抵是在菜市场或是超市,那头尽是嘈杂之声。

“夫人呢?”

“在家呢,不愿意出门。”

李澄萱从不敢一个人出门,即便当初出国都是保姆司机带了一大堆。结婚后,蒋尧安会让保姆每天陪她出去走走,不过这段时间她精神状况不好,又躲在家里死活不肯出去,谁劝都没用。

“嗯,对了,我今天穿的西装是你洗的吧?有没有看见里面一张名片?”

保姆被问得愣住,好一会儿才回神答:“看见了,我放客厅柜子上了。”

蒋尧安眸色一沉,客厅那个柜子东西放得很少,多了少了什么东西一目了然。他出门拿车钥匙的时候还扫过一眼,上面并没有什么名片。

保姆没有必要撒谎,那么裴楚的那张名片又是被谁拿了呢?

答案呼之欲出。

蒋尧安眯了下眼睛,想起昨夜李澄萱问的那句——“那位男警官,叫裴楚是吗?”

——

无数警车呼啸着抵达了Dream大楼。

来往的路人纷纷驻足围观,最近宁城不太平,昨晚又传出了那样可怖的死亡视频,以至于民众如今一见警车就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星海建筑公司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技术科的同志如同众星捧月般被推到了电脑前。

公司所有的电脑里都在播放同一段视频。

与蒋勤华的那段一样,一开头都是血色火焰的标志,然后才出现画面。

还是那间仓库,赵衡同样被鞭打得血肉模糊,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

一条鞭子忽然出现在镜头里,狠狠甩在了他身上,他跟着那力道微微颤了一下,低声呜咽着,听不清说了句什么。

然后一双手出现,比之前的那双手还要细嫩,“你是谁?”

这个声音一出,在场所有的警察都愣了一下。

“靠!是钱书怡啊!”

“我去!”

裴楚和苏子瑜也是一愣,而画面里视频还在继续。

钱书怡的手拽着赵衡的头发,强硬地让他抬头,他已经被折磨很久了,浑身没有一处是好的,痛到最后都快麻木了。可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还是令他害怕得发抖,生怕背后不知何时又落下一鞭。

“赵衡……”

“1997年11月3日,你做了什么?”

偌大的办公室里寂静无声,员工大多已经被疏散到外面走廊了,里面只有警察在。

在场的基本都是经历过潘家爆炸的,画面里的这一幕,不免让众人回忆起潘家那场迟到的审判。

Devil想要的也不仅仅只是报仇啊,二十一年的冤,二十一年的执念。

极致的恨会变成什么样呢?像是程沉的荒唐,像是钱书怡的残忍,也像是顾洵的忍辱偷生。他们早就在仇恨里扭曲,单纯的死亡已经不能消除心里的恨了。他们要的是世人皆知朝华的冤,要的是罪魁祸首一个一个毫无尊严地死去,要的是这座城市永远铭记朝华,永远铭记那场大火毁了多少人……

苏子瑜忽然觉得当初Devil这个代号取的真是贴切。

Devil,魔鬼。

在世人眼中,他们是残忍嗜血的魔鬼,可他们自己的心里也同样住着魔鬼。

那个魔鬼是血红色的,燃烧着的一团火焰。

烧死了他们的过去与未来。

“我们放了火……把宋家三口烧死了……不!不是我……不是我的主意!”他明明已经快说不出话了,可还是竭力地嘶喊企图求得饶恕。卑微求饶的样子哪还有平日里成功人士的意气风发。

不是他的主意,他只是服从啊。

回应他的是钱书怡站起身,狠狠挥出的一鞭。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没有预想中的死亡场景。

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还有后招?

技术科的同志很快找到了第一台被入侵的电脑,快速拔下上面的U盘。

一番操作后,他停了下来,转头去看裴楚,“裴队,是个不知名的病毒,通过U盘植入。一但感染,其余所有相连的电脑都将被波及。”

“能解决吗?”

一整个公司系统瘫痪,也不是件小事。

那警察摇头,“制作病毒的是个很厉害的高手。”

“顾——洵——”裴楚有些咬牙切齿,顾洵是顶尖黑客,能力可以和庄时叙一较高下,可见有多厉害。苏子瑜问刘乐佳,“二蛋他们的车到哪里了?”

因为正是一天中拥堵的时段,有几辆警车被车流堵在了后头,庄时叙和二蛋坐的那辆车也在其中。

刘乐佳正要回答,就听见后头急匆匆的脚步声,二蛋拉着庄时叙飞快冲进来。

两人速度很快,又忽然被二蛋拉着一个急刹车,庄时叙没站稳险些摔出去,苏子瑜眼疾手快,赶紧扶了一把。

“没事吧?”

庄时叙从电梯那儿一路跑过整条走廊,累得到直喘气,脸色也浮起不大正常的红晕,“没事。”

刘乐佳给了二蛋一脚,“你白痴啊,拉着庄大神这么跑!”

二蛋小声辩解:“我这不是着急么……”

庄时叙缓了一会儿,然后代替了技术科同志坐了下来。

有他在,众人似乎觉得解决顾洵制作的病毒已经不是问题了。

裴楚转身出去,头一台被感染的电脑是一名女员工的,刚妹正在给她做笔录。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那个U盘一插上去,屏幕就黑了。那也不是我的个人U盘啊,公司早就禁止我们使用私人U盘了。”

这时技术科的同志在门禁系统上查到了些端倪。

凌晨时分,记录显示钱书怡通过门卡开了公司的门。

可是她的门卡早就失效,唯一的解释就是当时有电脑高手操控了系统。

这个人除了顾洵不做他想。

而这头女员工还在嘀咕:“四年前还是钱经理下的规定呢,不许我们使用私人U盘。她竟然是个杀人凶手,我们老板说不定也是……”

她平日就喜欢八卦一些有的没的,这毛病在警察面前都改不了。刚妹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只记录有用的部分。

可是苏子瑜却是忽然脸色一沉,几步抢到她面前,“你刚才说什么?不许使用私人U盘这条规定是钱书怡提出来的?在什么时候?”

女员工被她吓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我想想啊……好像是2014年元旦之后吧,我也记不清了,大概就是那个时间。”

苏子瑜觉得自己大抵是想明白了一些事。

2013年12月29日,江亦姝遇害坠楼,同一天,骆邵宁也车祸身亡。

2014年元旦后,钱书怡忽然提出公司内部禁止员工使用私人U盘。两者之间间隔甚至还不到一个月。

而且之前在曹文斌一案里,Z处心积虑要拿走曹若依实则却是江亦姝的那个猫咪U盘。

如此种种组合在一起,一个猜想立时摆在了面前。

裴楚和技术科的人了解完情况走过来,看到苏子瑜脸色苍白,微微一怔,随即皱眉,“怎么了?”

苏子瑜摇头,又问那女员工:“你知道江亦姝吗?”

女员工越发惊讶,心想这警察怎么什么都知道,当下也不敢隐瞒,知无不言:“知道,财务部的嘛,后来自杀了。”

“项目部做好的决算文件一般都是由财务拷走的吧?”

女员工直点头。

苏子瑜不再问,和裴楚走到了走廊尽头,她半靠在墙上,似乎是失去了力气。

裴楚不明就里,站在她面前,微微俯身,与她视线相对,故意笑着打趣,“苏子瑜,你干嘛呀,装深沉吗?”

“阿楚,”苏子瑜看着他的笑,顿时有一瞬间的脆弱,忽然抱住了他,“我想我知道他们被害的原因了。姐姐她,在钱书怡电脑上看到了不该看的吧。”

江亦姝是财务,经常会在钱书怡电脑上拷贝做好的决算文件,这其中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她意外打开了一些秘密文件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也许是他们的复仇计划,也许事关他们的身份秘密,又或者是其他的,总之江亦姝很可能就是因此遇害的,而她在被害前不知是因为害怕或是不知该怎么办,便将事情告知了男友骆邵宁,这也直接造成了骆邵宁的死。

苏子瑜将自己的猜想和发现都说了一遍,裴楚越听脸色越沉,眼睛都发红了,到最后竟是被气得笑了一声。

“怎么……可能呢?”

他不愿相信,自己如此敬重的长辈竟是因为那样的理由失去了生命,他甚至更希望那只是一场普通的车祸。

如果苏子瑜的假设都是真的……他们一直以来那样努力地追寻真相,最后得到了这么一个答案:他们原是不该死的,只是运气不好。

多么荒唐啊……

——

手机铃声打破了这方空间里窒息般的寂静。

裴楚没有立即接电话,手臂一揽紧紧抱了苏子瑜一下,像是在汲取力量。

然后他摸出手机,滑了免提。

“裴警官……”那头的声音很轻很细,裴楚不由又加了音量,“我是李澄萱。”

简简单单的一句介绍,成功让两人一愣。

而李澄萱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是朝华案的……目击者。”

——

1997年11月3日21点00分。

李澄萱偷偷躲进了黑色桑塔纳的后备箱,她想要李立东留下来给她讲故事,可是他不肯,说是还有工作。

分明是要出去玩!她看到李立东回书房拿了车钥匙,立刻就觉得是有什么好玩的事儿,只是爸爸不肯带她。

被宠坏的小姑娘做起事来不管不顾的,她趁着没人发现就先一步躲进车库藏好。

没几分钟,有人坐进了车里。

轰鸣声里,车子动了,不过并未开很久又停了下来,似乎是专门去接人的,因为又有人上了车。

李澄萱年纪小,个子也小小的,躲在后备箱里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反倒觉得很新奇。

车子晃晃悠悠地开着,她在心里想着待会儿突然出来吓一吓爸爸,想着想着就昏昏欲睡起来。

——

1997年11月3日22点17分。

李澄萱醒过来,费劲地推开后备箱跳了下去。车内已经没有人了,环顾四周,四野黑黢黢的,只有面前的小楼房里有光。

这个时候,约莫是困了,也或许是到了陌生的环境里,李澄萱终于感觉到了害怕。

本能让她顺着光靠近了大门,里面有女人的颤抖的声音:“你们丧尽天良,迟早会有报应的!”

李澄萱找到一个小矮凳,踩在上面从窗户里看到了里面的情况。

有个男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说话的那个女人抱着一个昏迷的小男孩,忽然哭得声嘶力竭。

而他们面前,李立东、冯梓华还有赵衡三人面目狰狞,冷冷看着母子哭泣的这一幕。

半晌后,李立东动了动唇,“我们没有回头路了,只能一不做二不休!”

李澄萱并不懂发生了什么,可还是被他们的表情吓坏了,在李立东转身的那一刻赶紧跑回了车上。

她并未把后备箱关紧,留了一条缝,看着外面的情况。只看见李立东他们把门从外锁死,然后又准备了很多易燃的物品堆砌,最后还抽了院子里一辆摩托车的汽油淋在上面。

李澄萱亲眼看见大火燃起,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直到那喊叫渐渐消失,李立东他们才开着车离开。这个小院子独门独户,最近的人家也隔着一大片农田,又是深夜,一时竟无人知晓。

——

1997年11月3日22点45分。

光线洒进后备箱,李澄萱茫然地睁开眼,看见父亲陡然变了的脸色。

“你怎么在这里!”

李立东像是一头危险的饿狼,那目光里的寒意让人发抖,她怔怔看着他,忽然尖叫起来,“啊!!!”

“闭嘴!”李立东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缓缓摸上了女儿的脖子。

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李立东的手冷得像冰,又像是滑腻恶心的毒蛇。

“萱萱怎么了啊?我找了她半天差点报警!你把她带去哪儿了啊?”

母亲的声音如同天籁。

李立东的手硬生生换了个方向,转而摸上了她的发顶,一下一下爱抚着,“萱萱藏在后备箱里跟着我出去了,我回来才发现。”

母亲走过来,惊叫起来:“萱萱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额头也好烫,她在发烧啊!”

李立东忧心忡忡,“天这么冷她一个人躲在后备箱,冻坏了吧,你别急,我们带她去医院看看。”

——

李澄萱几度哽咽,几乎要说不下去。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人……”

小的时候她害怕父亲也用火烧她,渐渐的潜意识里就将那件事淡忘了,可是近来发生的一切将那些残忍的血腥尽是撕开摊在了她面前。

她日夜不安,终究是说出了这件难以启齿的事——她的父亲是个恶魔,是个疯子。

可最打击她的却不止这个,哭声渐弱,她又道:“我还要举报我的丈夫……”

“吱呀”的开门声,李澄萱面前的飘窗上倒映出一个模糊的颀长的影子。

编者注:欢迎收看《无声之城:终结咏叹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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