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之城·序幕曲(四)
前情请看:
《无声之城·序幕曲(一)》
《无声之城·序幕曲(二)》
《无声之城·序幕曲(三)》
报警中心接到素巷街的报案,两个夜宵摊老板因为发生口角逐渐演变为打群架斗殴,多人受伤。
被带回警局后两帮人还在做口舌之争,险些在民警办公室里打起来,直到做笔录的警察小董吼了几句才消停下来。
小董看着面前这一帮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只觉头都大了,一边记录一边骂,“不就拿错几箱酒,多大点事儿啊,至于吗,看看这一个个打得头破血流的!”
两个摊位老板你一句我一句地又争起来,无非就是昨天你不打招呼拿了我几个铁签子,今天我就拿你几瓶酒抵算这种琐碎小事。
小董无语,目光落到角落里,顿了一下,那约莫是个流浪汉,穿着件破得不像样的军大衣,头发上又是菜叶子又是蛋清液的。那一张脸糊了泥巴似的,都能搓下一脸盆来。这脏兮兮的样子,让人看了一眼就不想再去看第二眼。
“人家打架,你又凑什么热闹啊?”他指着那流浪汉,“别看了,就说你呢。”
流浪汉搓着手,眼神里有些茫然又有些理所当然,“他们打,我也打,抢好东西。”一群人打得起劲,他还以为抢什么好吃的呢。
“……”
行吧,就是一个脑筋不清楚瞎凑热闹的。
这种奇奇怪怪的流浪汉小董也是看过不少了,无语地撇撇嘴,喊了旁边的小民警,“没这老汉什么事儿,你把他带出去吧。”
小民警带了流浪汉出去,走的楼梯,很快就到一楼大厅了。
“同志啊,回去得洗洗澡了哈,自个儿闻闻你身上这味儿。”再走上几步就到大门口了,小民警忍不住吐槽道。
话音才落,头顶大灯忽然发出“滋滋——”细微的电流声,像是无数惊悚片恐怖的开场白,灯光似是闪了一下,然后就灭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里,小民警愣了一下,“我靠,什么鬼。”
院子里有脚步声靠近,小民警借着外头微弱的灯光看清来人的模样,是值班亭的警员。
他问:“这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啊,我现在过去看看。”
“一起吧,”小民警提议,然后去看流浪汉,“你走吧,以后可别瞎凑热闹了,听到没。”
流浪汉像是听懂了,垂头怯怯往门口走。
小民警看了他背影几秒,这才放心离开。
在他转身后,那个浑身污秽的流浪汉忽然抬起头,那一双眼睛格外清明,哪是一个脑筋不正常的人该有的。
——
马路对面,苏子瑜皱眉,仿佛不相信地拿起望远镜又朝路口方向看了一眼。
“怎么是他!”
她方才只觉来人身形酷似怀疑之人,便道那人是上钩了。
但是等人走得更近却惊觉不对,因为——来的人是刚妹。
难道是他们猜错了,卧底就是刚妹不成?
无数的念头在心头打转,苏子瑜握上把手要开门,裴楚拦下她,“别急,再等等。”
苏子瑜回头,和他目光一对,待再去看时刚妹已经走到公安大院了,像是怕被什么人看见,他往里张望了一下,然后才迈步进去。
鬼鬼祟祟的样子实在是可疑。
车厢里气氛凝结。
苏子瑜听到自己克制的呼吸声。
裴楚拿着望远镜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看见刚妹小心翼翼地进了大楼,身影很快在门口消失。
过了一会儿,漆黑的大楼从里至外又亮了起来,走廊里灯光朦胧。
没多久的工夫,里面走出一帮子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表情,是之前闹事被带回来的。
他们穿过马路,有人哥俩好地搭着肩膀,“今儿这事是弟弟我不懂事,谁都别往心里去,还不算晚,大家伙一起吃宵夜去,我请客!”
“行啊!咱们都是不打不相识了,也算是缘分,喝酒去。”
“嘿,我说你这脏鬼不是早走了吗,刚蹲门口难不成是等我们啊?”
“打架!”
那些人齐齐笑起来,“哎呦,这家伙还打上瘾,真逗,哈哈哈,那就见者有份,跟我们一起去吧,打包份宵夜给你。”
十来个人从车旁走过,断断续续传来说话声,苏子瑜余光瞥见里头最脏的那人,眉头下意识皱了下,待要再看仔细,一声急促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她精神立刻一振,猛然回头,车前摆着个小小的报警器,此时正闪着红光发出响声。
裴楚沉着脸,把望远镜往杯托上一扔,率先开门下车,“走!”
——
刚妹拿起牛皮文件袋,还没等打开看,就见抽屉里有一点红光闪烁。
脑子懵了一下,他想到最近那些纵火、爆炸案,立时大叫,“我靠!炸弹!”
——
裴楚和苏子瑜一路狂奔,很快就到了地下室,隐隐能看见法医办公室里倾泻出的灯光。
推开门,里间胡晏骁的办公区里冲出来一个人,手里还拿着牛皮纸袋。
刚妹火急火燎地往外冲,迎面撞见两人先是愣了下,然后神色更急了,“师父,副队,有炸弹!”
他已经跑到近前,伸手将两人往外拉。
苏子瑜眉头紧皱,手腕一转,就变成了她握住刚妹的姿势。然后左手快速袭来顺势攀上他的肩膀。
一个动作标准的过肩摔一把将人甩到地上,浑身骨头仿佛都要断了,疼痛叫嚣着,刚妹一个岔气咳得撕心裂肺,“咳咳咳!”伸手就要反抗。
苏子瑜的身手和裴楚不相上下,但是她下手更狠更快,一般人都不敢硬碰硬,刚妹这点道行摆到她跟前来,根本就不够看。没两下就把人死死压在了地板上。
“还想跑?胡建刚,你藏得够深啊!”
裴楚每每觉得他朽木不可雕的时候就会连名带姓地叫,满是师父收了一个笨徒弟的无奈,但是苏子瑜却是头一回这么喊,还是又冷又狠的口气。
“说吧,为什么偷资料?”裴楚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刚妹方才被摔懵了,现在回过神,见副队和师父都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他,顿时又是莫名又是委屈,“我没有啊。”
裴楚捡起掉在地上的那个牛皮袋,“那这是什么?”
“我……”刚妹语塞片刻,“我没偷啊……”
裴楚冷着脸,转头看见旁边有格冰柜没关好,拉了一小半露出焦黑的头颅部分,那是尹培勇的尸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还鬼鬼祟祟的怕被人看见吗?”
苏子瑜控制着刚妹,将他拉起来,他也发觉些不对劲了,没敢挣扎,“我发现了些线索想过来检查一下尹培勇的尸体,然后去胡法医办公桌那儿找尸检报告来着,结果没找到,我看有个抽屉锁着,以为在里面,结果……”
说着,他忽然就睁大了眼睛,“啊!炸弹!师父,那个抽屉……”
裴楚:“……”不理会刚妹的紧张,他走进了里间办公室,苏子瑜拉着人跟进去。
抽屉已经被打开了,一把锁虚挂着。
里面信号器正闪着红光,原本有一端是黏在纸袋上的,一碰,连接的报警器就会报警示意。
苏子瑜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被自己控制着的刚妹,默然无语。
能把信号器看成炸弹,也是少见。
她此前并不十分怀疑刚妹,作为一个警察,他要学的还有很多,稚嫩得很,就这种水平来做卧底,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也许他平日的模样都是伪装的呢?
“大半夜的,你说来看尸体,不觉得太牵强么?”她说。
“我跟梁叔打完电话,兴奋嘛。尹培勇是被硬物袭击的,但是胡法医现在都没验出是什么东西,梁叔就猜测说,会不会是冰块。我激动就想来看看了。如果真是的话,一个正常人,哪会带着个冰块到处跑的,肯定是就近取材啊,胡同旁边不就有一家冰冻食品批发店么。”
裴楚听了静默无语,忽然低头去看抽屉上的那把锁。
苏子瑜脸色微变,问,“梁叔给你打了电话?”
“对啊,梁叔说要跟我对一下三起案子的资料,然后聊着聊着就说到了袭击尹培勇的凶器。”
苏子瑜心头一沉。
梁耀辉……
偷懒成性的梁耀辉怎么会在下班后还找同事谈工作呢!
“它一直就是这么挂的?”裴楚拿起锁,神色不明地看着,“你开锁的时候,钥匙齿纹朝哪里的?”
刚妹疑惑地眨着眼睛,然后回想道:“好像是右边。”
苏子瑜:“有人动过了!”
因为警队被犯罪组织渗透进来,这件事非同小可,每个人都有着嫌疑,所以抓卧底的行动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胡晏骁也并不知晓。裴楚打发他下班后,亲自在抽屉布置好然后上的锁。
而裴楚有个小习惯,挂锁的时候总喜欢将锁头朝左,每每都是如此,已经可以算是强迫症了。这种习惯很少会有人注意,苏子瑜也是无意才发现的。
而锁头和钥匙插入时齿纹的方向一致,如果刚妹没有说谎,他开锁的时候齿纹朝右插入,那就说明,这把锁在他开之前就有人动过了,只是不知为何那人并没拿资料。
难道是被识破了吗?
“我们一直守在外面,他是怎么进来的?”
裴楚脑子里所有的事都在瞬间串成一条线,脸色变了变,“那帮打群架的人!”
——
深夜,老街上咿咿呀呀的唱戏声终于歇了,弯月躲进云层,夜色浓稠。
旧小区里,偶有几点灯火,大多居民都已经睡了。
二蛋和刘乐佳在单元楼下停了车,急匆匆往楼上奔,三楼301室。
“梁叔,是我,你在吗?”二蛋敲着门,“梁叔?”
门后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二蛋低头,刘乐佳正好也看过来,两人目光一对,眸底有些为难。
“要不,撞门?”刘乐佳说。
他们都是临时被叫出来的,队里其他人也都是,因为出了一件大事。
他们警队里有卧底,那个人就是梁耀辉!
如同晴天霹雳,刘乐佳现在脑子都还是懵的呢。
二蛋也没好到哪里去,心里又是不相信又是难受的。听到刘乐佳的话,他先是默了默,然后左右看看,见楼道边摆着盆不知道谁家的盆栽花。他拿起来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猛地砸在了生了锈的门锁上。
“砰”的一声响,门锁被砸凹了一块。
他又抬起腿,狠狠踹了一脚,门立刻就被踹开了。
一股烟味儿冲出来,呛得人忍不住想咳嗽。二蛋和刘乐佳立刻冲进去,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声响。
——
技术科。
两张长桌首尾相连在一块儿,数十台电脑整齐摆成一排,技术科的同事都被叫回来加班,以最快的速度调取监控找出梁耀辉的行踪线路。
原本庄时叙在,倒可以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但是他旧伤复发,护士说他还在昏睡,这才不得不发起人海战术搜寻。
裴楚盯着第一台电脑,画面里一个疑似流浪汉的男人跟着一帮人堂而皇之地走出警局,就这样从他们盯梢的那辆黑色轿车旁经过。
谁能想到梁耀辉的胆子竟如此大,全然不顾会被认出的危险,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潜进来。
更糟糕的是,他拥有极强的反追踪能力,目前为止还只找到这一段监控。
苏子瑜挂断二蛋的电话,“不在公寓,梁叔……”她似乎觉得这样称呼已经不妥,稍稍停顿一下,“今天他成功潜进来,甚至开了抽屉,但是却没拿资料,肯定是看出不对了。在明知已经暴露的情况下,他是不会回家等我们上门抓人的。
“二十多年前,他是局里能力最强的人,若不是忽然作风大变,后来队长的位置还指不定是谁的呢。他若存心要藏,我们很难找。”
在80年代到90年代那段时间里,宁城那么多警察,哪个不知道梁耀辉的大名。从临时警做到正式民警再到刑警,破了大大小小无数的案子,立过很多功。若是没有意外,便是后来调来的前队长林宗良都不如他。
裴楚沉着脸,一言不发。
闹了这么大一出,刚妹还是没忍住好奇,讷讷地问,“为什么会是梁叔?”
苏子瑜看了眼裴楚,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答,“从我们注意到Devil开始,他就给我一种怪怪的感觉,似乎并不想我们深入追查这件事。
“当年朝华的自焚案,他可不仅仅是参与那么简单,当时的刑警队队长即将调走,正是要人员调动的时候,他最有可能升职。这起案子是上头对他能否胜任队长一职的考量,虽未言明,但基本就是他带队全权负责的状态。”
苏子瑜想到今早的会议,眸光又沉了沉,“一家三口全部葬身火海,那在当时可是个大案子,他直接负责此案,不至于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当我们将Devil和朝华联系在一起后,他却只字不提当年案情,直到戴局开口问,他才含糊说了几句。”
刚妹赶紧回想,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就因为这个?”
“还有在坞涯山,他被人暗算昏迷。”
“啊?”刚妹不解,“难道是故意的,苦肉计?”
裴楚给了他一个十分嫌弃的目光,“别说你是我徒弟。”然后就不说话了。
刚妹:“……”转头去看苏子瑜,委屈巴巴的眼神,“副队……”
他俩这么一闹,苏子瑜心里稍稍松了一下,继续解释,“他说袭击者是带着刀的,那也就是谈明城了。可是在那种随时会被警察抓到的情况下,若你是谈明城,握着一把刀迎面遇上了一个警察,你会怎么做?”
“刺他啊……”刚妹猛地惊觉,捂住了嘴巴。
总算还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苏子瑜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抿,像是笑了下,“谈明城带着刀却用乙醚袭击他,不是反倒麻烦?可是那个开枪伤我的人却不一样,当时警察搜山,枪声一响便会暴露行踪。可怪就怪在,事后提及此事,他却一口咬定袭击者是谈明城。”
刚妹:“他在保护那个袭击者?”
苏子瑜颔首,“潘家爆炸那天,钱书怡不可能跳河逃走,只能先躲进后山。可是当时搜山却没有她的踪迹,你还记得那天带队搜山的是谁吗?”
并不在意他的回答,苏子瑜说,“在医院围堵阿让也是如此,他离侧门最近,后来到住院部那么段距离,把人跟丢了不说,连阿让往哪个方向跑都不知道。他一个从警三十余年的老刑警,就算年纪大了体力不行,也不至于如此吧。
“然后就是今天,他独独选了你,并非是你的身形最为像他,更是因为你从事刑警工作的时间最短,经验不足。你对破案最为热衷,每次都是干劲十足,所以他以案子为诱饵,拿你当挡箭牌。
“如果事情顺利,他不至于被最先怀疑。就算这是个陷阱,你的存在也能分散我们的注意力,给他争取逃脱时间,哪怕只有一小会儿,也足够他逃跑了。”
说到这里,一直静默不语的裴楚忽然轻哼一声,意味不明。
“找到了!”
有警员喊了一声,裴楚低头去看屏幕,“在凌南路。”将臂弯里的衣服套上,他说,“出发。”苏子瑜紧跟着出去。
刚妹反应慢了一拍,到楼下的时候裴楚的车只剩个影儿了。
“老大去哪儿?”
一辆车开到面前,二蛋摇下车窗往后看了一眼。
刚妹二话不说拉开后车门就坐了进去,“有梁叔的踪迹了!”
刘乐佳一凛,“快跟上!”
“坐好了!”二蛋猛然一个转弯,掉了头,车速直接往上飙。
——
惹眼的红色肌肉车在路上狂飙。
夜里12点,路上冷冷清清,只有一地月光与倒影相伴。
裴楚专心看着路况,侧脸冷峻。
在路上这段距离,忽然静下来,苏子瑜觉得一股说不清的感觉充斥在心底。
她和裴楚不同,梁耀辉不仅仅是一个同事,他更是如同父亲一般的长辈,他抱过她,教过她擒拿,甚至连第一次握枪都是他教的。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站在她的对立面。
情绪低落间,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温暖地、有力地、坚定地,就这样紧紧地握着她。
苏子瑜转头,裴楚单手开车,脸色很淡,“还有我。”
他知道的。
知道她童年艰难,因此万分珍惜对自己好过的人。虽然她从不提起,可他全都知道。
苏子瑜没说话,另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叠在了他手背上。
——
某个小公园里。
肮脏不堪的流浪汉脱下了破旧的军大衣,摘下了散发着恶臭的假发,然后拿出纸巾,用力地擦过脸颊,露出本来的面目。
正是梁耀辉。
此时,他哪还有平日笑呵呵得过且过的模样。脸上神色凝重,一双眼睛也不再浑浊,锐利清明。
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回到了这一生最风光无限的时候。
手机响了,闪烁的光隔着口袋亮在腰间。
梁耀辉拿出手机,女儿的头像连同“吖吖”一起出现在屏幕上,他的脸上出现愧疚和疼爱交织的神色,迟疑着,接起了电话。
“吵醒你了?”那头开门声伴随着一起响起。
“没睡呢,你……刚下班啊?这么晚可不行,要早点休息啊。”
梁颖用鼻子哼了一声,“管的真多,小柠檬生日你还记得吧,晚上6点半,过时不候。”
梁耀辉抬头,远处路灯淡柔,天幕里孤星点点。他想起梁颖出生的时候就是半夜。他守在分娩室外满头冷汗,从未有过的紧张,哪怕出任务时危险重重都未曾那样过。
女儿小小的红红的,被护士抱出来,像只小猫儿一样地哭,他一见,心顿时就软了。
那是他血脉相连的女儿啊。
他想把全世界捧到她面前,想给她最好的,最后却是什么也给不了。
真是失败啊,梁耀辉。
他想着想着眼睛就热了,“哎,我记得呢,一定去。”
“最好是,以前你爽我约就算了,别让小柠檬也觉得她外公是个不守信用的人。行了,我挂了。”
——
城市另一边,梁颖收了手机,轻手轻脚地走进小柠檬的房间,小丫头已经睡得很深了。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小嘴巴时不时吧唧两下。
疲惫烟消云散,她替女儿盖好被子,小声嘀咕了一句,“那个人明天过来的话,得去买些太湖白虾,口味应该不会换吧……”
——
梁耀辉握着手机,眉眼耷拉着,目光定在女儿的照片上,似乎发了呆。
有脚步声靠近,踩在松软草地上,轻缓悠长,来人闲庭散步般,不疾不徐。
“梁警官。”
梁耀辉脊背一僵,缓缓回头,清淡月光下,男人身形颀长,右手握着把手枪,骨节柔韧而坚实。视线往上,那张样貌不俗的脸变得有些模糊,渐渐和二十多年前那人的照片重叠。
“宋清让,真的是你啊。”
仿佛是见到了故人,他的语气里充满着感叹,又有些如释重负的轻快。
曾无数次在午夜梦回间惊醒,梦里全是他们相见的场景。明明未曾见过的人啊,他却在心里想了二十余年。
他总想宋清让会长成什么样子呢?见面的时候又会对他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愤恨的、仇视的还是声嘶力竭的质问?
宋清让淡淡笑了笑,和梁耀辉预想中的任何一种情况都不一样,他很平静,“裴楚那些把戏,竟然没有引你上钩。”
“我一开始并没看出那是陷阱,直到打开抽屉才发现的。小楚他啊太讲究了,所以才露了破绽。”
男人颇有兴致地应了声,“哦?”
“胡晏骁基层上来的,是个大老粗,没有处理完的资料总是胡乱塞进抽屉里。可是今天,那个文件袋摆得好好的。小楚出身好,有些习惯是刻到骨子里的,他估计自个儿都不知道是哪里露了破绽。”
“不愧是梁警官,即便颓废了这么多年,依旧如此敏锐,当真是好警察啊。”
这句话里带着淡淡的讽刺,梁耀辉手心冰冷,心底涌起莫大的愧疚,“是我对不起你们。”
他顿了顿,“那件事和江亦姝、骆邵宁没关系,为什么要杀他们。”
宋清让低头把玩着手枪,听到这两个名字,指尖微顿,“对于挡路的人,梁警官倒是教教我们该怎么处理呢?怎么,难不成你正义感回归,想要替他们查明真相?”
“何苦呢,你们不该这样赔上一辈子的。你们可以报警,可以想任何正道办法,法律自会给恶魔惩罚。”
“我们不需要法律。”他唇边的弧度终于隐了,下颚绷紧,漆黑的眸底冷光掠过,整个人显得十分冷淡。
“梁耀辉,你该偿命的。”他这样说。
梁耀辉一愣,忽然就笑了,“是啊,我该偿命。”
——
裴楚的车在凌南路转了两圈。
夜越来越深,街上车辆更少了,月亮星星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大厦顶端五彩的霓虹灯都显得格外孤寂。
苏子瑜看着局里发来的地图,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推敲。凌南路位于城南,东南皆是小区,西边购物广场和小公园并立,北面是市眼科医院。
“这里!”苏子瑜看了又看,忽然将手指向小公园,“穿过公园就是地形更为复杂的旧居民区,容易躲避追踪,而且里面没有监控,易装方便。”
裴楚转头看了一眼。
“坐稳。”他如是说,然后方向盘猛地一打,直接一个大转弯调了个头,马达轰鸣声里朝着公园狂飙而去。
小公园近在迟尺,裴楚把车往路边一停,和苏子瑜快步往里走。
路灯昏暗,灯隔又长,眼前都是沉沉的暗色,裴楚开了手机灯,随着跑动,光线晃动。
待走过一条小路时,苏子瑜似有所觉,一把夺过裴楚的手机照向一侧。
明亮发散的灯光里,苏子瑜浑身一怔,僵在原地。裴楚脸色也是一变,两步并作一步地冲上前。
只见并不茂盛的草地之上,梁耀辉趴伏在地,脸颊朝向一侧,脖子上都是鲜红色的液体,他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空气里还有未散的,淡淡的血腥气。
裴楚快速检查了伤口,面沉如水,心里骂了句脏话,“是被射杀的。”他微微动了动尸体,附身去看地上的痕迹,“处决式的射杀。”
当他检查到梁耀辉手背的时候,发现上面有个被利器划出的,类似火焰一般的伤口。
情绪到达临界点,裴楚的脸上像是结了厚厚的寒冰,眼底满是沉郁,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Devil!”
苏子瑜还站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却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二蛋等人到了。
刘乐佳追到苏子瑜身畔,待看清眼前情况,惊得叫起来,“梁叔!”二蛋和刚妹也都齐齐变了脸色。
——
刑警队办公室的灯亮了整整一夜。人来人往,大家都在忙碌着各种负责的工作,可是无人说话,像是黑白哑剧,气氛窒息得可怕。
朝阳初升之时,苏子瑜拿着梁耀辉的手机和通讯记录从技术科慢慢走出来,拾级而下,一步一步走得格外缓慢。待到三楼平台,像是力竭,又像是疲累到了极点,她揉了揉额角,索性选了节台阶坐下来。
庄时叙从医院匆匆赶来,刚到三楼就看到了这一幕,脚步立刻停了。
“子瑜?”他已经听说了梁耀辉的事,也知道苏子瑜此刻心里必定不好受。
他缓缓蹲下来,目光落在她苍白疲惫的脸上,“你还好吗?”
苏子瑜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不想和人说话,也不愿别人看到她如此模样,扭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不好。”
庄时叙一愣,听出她口气里的不耐,也没生气,只是安抚地笑了笑,然后抽出一张纸巾塞到了她手里。
“你别难过,我不打扰你。”
庄时叙并未多留,果真便走了,身后苏子瑜薄唇微抿,将抱歉的话咽进了喉咙里。
走进刑警队办公室,庄时叙明显感觉到气氛压抑,二蛋抬眼看到他也没了平日迷弟的兴奋,恹恹地低头继续忙碌了。
裴楚正巧走出来,两人迎面遇上。
庄时叙:“子瑜在楼道里。”
裴楚一怔,颇为诧异地看他一眼,“嗯,多谢。”
空荡荡的楼道里,裴楚一进来就看见上四楼的台阶上坐着个人,她把脸埋在掌心里,乌黑的长发洒了一膝盖。
他半靠在墙壁上,双手插兜,静静看着。
过了半晌,他喊:“苏子瑜。”
女人抬头,脸上未有泪痕,神色淡漠平静,但是眼底却带着种孩子般无助的茫然。
“去他妈的!”裴楚忽然骂了句脏话。
苏子瑜一怔,“什么?”
“去他妈的!”他面色不善,突然就动了,两步抢到她面前,大手伸出一把将人拽起来,强硬地扣进怀里,“哭出来!”
他一向在她面前收起利爪,便是从前痞里痞气之时也没有这样对她霸道过。
苏子瑜一时不能反应,只听他又道:“苏子瑜,哭出来!”前半句还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到了后面终究是软下语气,“有我在。”
她要强惯了,便是伤心也都不露半分,即便再难受也只会像刚才那样,静静坐下来不说话。可他宁愿她哭,宁愿她真真切切地把心思表露出来。
他烦死了这个女人逞强的模样!
苏子瑜终于回神,伸手回抱他,一滴泪无声无息地落在他衣物上,化作一个浅浅的水痕。
裴楚没动,安静抱着。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恋人相爱的心跳声。
直到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这种氛围。
裴楚下意识去摸口袋,很快又觉不对,这不是他的铃声。这时,苏子瑜轻轻挣了一下,他松手,便见她手里拎着个证物袋,里头磨得边角都掉了漆的手机正在狂响。
苏子瑜和他对视一眼,然后隔着塑料袋按下了免提,“老梁啊,你要的绿豆糕啥时候来拿啊,我都给你准备好啦。”
糕点……
苏子瑜恍然想起昨天下午听到梁耀辉在电话里买糕点,原是准备今晚去给外孙女过生日的。
可就一夜的时间……
苏子瑜心底一痛,幼时的记忆汹涌而来,梁耀辉那时正年轻,与自己的女儿处得不好,恰巧她出现,便将所有对女儿的宠爱都给了她。
他最喜欢带着她到处搜寻好吃的,林宗良每每板着脸说他都不管用。
那时候古斋坊还不如现在有名,每次知道她要来,梁耀辉就会起个大早去买份绿豆糕给她。
回忆戛然而止,苏子瑜猛然睁大了眼睛,“是绿豆糕!”
裴楚不明所以,“什么?”
“昨天梁叔与我聊天,谈起古斋坊,他说我小时候最喜欢吃里面的招牌糕点,可是古斋坊的招牌糕点是玉米口味的。”
“玉米味的怎么了?”
“我对玉米过敏,一吃就起疹子发烧。有次我吃了梁叔买的玉米糕发起了烧。恰巧林爸爸当时在处理一件重要的案子,是梁叔陪我在医院一直待到了晚上,从此之后,他给我买的零食里就再也没有玉米做的东西了。”
裴楚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觉得他是故意说错的?”
“你别看梁叔这么多年一直颓废着,可他能力并不弱,不然,戴局也不会一直不肯批他的退休申请了。他的记忆力还没差到那个地步,不可能会把这件事记错的。”
梁耀辉宝刀未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了这件事儿裴楚已经领教过了,自然也不会反驳,“可他故意说错这个是为了什么?”
苏子瑜拧眉细思,电光火石间有个念头在脑子里浮现出来,“是古斋坊!”
——
“我还以为他在说笑,没想到竟是真的……”
古斋坊的老板姓闫,和梁耀辉是发小,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后来一个做了警察一个做起了生意。
当苏子瑜和裴楚找上门说明来意,他竟像是早就预料到有今日一般,二话不说将店门一关,带着两人回了家。
“过年前的时候吧,他忽然找来给了我两个纸箱,叮嘱我一定要保管好。还说如果他出了什么事,这东西只能交给一个叫‘苏子瑜’的女警察。”闫老板开了柜子锁,从里面捧出两个纸箱子,似乎还有些沉。
“昨天还给我打电话说要去给外孙女过生日,怎么忽然就……哎,苏警官,这个就交给你了,你可一定要抓到凶手啊!我和老梁做过大半辈子朋友,他是个好警察,不该这么死啊!”
年过半百,忽然惊闻朋友噩耗,闫老板只觉惊恸,也不管两人如何,自己坐到客厅里抽起了烟。
苏子瑜盯着那两个箱子看了半晌,然后打开了其中一个。
待看清里面情况,饶是裴楚也惊了下,只见箱中整整齐齐码着无数的百元纸币。
之前在曹文斌的案子里,在顾洵那儿也见到过数额巨大的现金,可是眼前的这个箱子里,钱款明显更多。约莫一估计,少说也得有50多万。
平常买个东西几毛钱都要和人讨价还价的梁耀辉,竟然有着这样一笔数额不小的钱款。
苏子瑜皱眉,立刻打开第二个箱子,这一看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里面不是别的,竟然是当年朝华自焚案的卷宗和物证。
“阿楚……”
苏子瑜愣了好一会儿,抬头,身旁的裴楚神色难辨,目光里满是疑惑。
忽然,他把盖子合上,两个箱子重叠一起拿了起来,“先回去。”
——
两人并未立刻回警局,这里离苏子瑜的住处近,裴楚直接把车开到了她家小区。
柔软的大床上,东西铺得到处都是。苏子瑜从抽屉里拿了两双白手套,一双递给了裴楚,一双自己戴好。
朝华的资料隔着长久的岁月,尽数展现在两人面前。
裴楚拿起尸检报告,翻到了最后,上面并没有法医的签名。卷宗亦是如此,没有签名和盖章。
无效的。或者说,是没有公开过被人隐藏起来的。
难道,原先保存在档案室的那些都是假的吗?
脑子里像是缠了数不清的线,交织在一起,苏子瑜压下烦乱不解的心情,重新翻开了卷宗。
其实这份资料并不完整,顶多只能算是简录,后面具体部分尚未写完,应该是出了什么状况,因此将此份卷宗弃之不用了。
——1997年11月3日,城东朝华孤儿院突发大火,消防支队于客厅发现三具尸体,两大一小,疑似院长宋某一家三口。现场遭大火严重破坏,警方立即介入调查,判定事故原因。
参与此案人员如下:
组长:市公安局副局长刘文炜。
副组长: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陈斌。
警员:梁耀辉、孙虎……
法医:主任法医蒋勤华,助理高詹。
……
裴楚与她一同看完,之后又拿过尸检报告,与卷宗不同,尸检结果是完整的。
——男性死者,35岁,颈部肌肉组织和皮下组织存在广泛性出血,喉骨微有损伤。死因为机械性窒息。
女性死者,35岁,呼吸道内有烟熏痕迹,四肢扭曲,生前被烈火灼烧而死。
男童,10岁,呼吸道内有烟熏痕迹,四肢扭曲,生前被烈火灼烧而死。
……
当年自焚案的细节一点一点在两人面前铺展开来,带着血泪诉说着令人不可置信的残忍真相。
一个窒息死亡,另外两个是被活活烧死的。这哪里是什么院长自焚杀妻杀子,分明就是谋杀!
三条人命,灭门惨案,就这么以自杀结案了整整21年!这么大的事,若是没有内部人配合,绝不可能办得到。
所以梁耀辉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不言而喻。
裴楚气得说不出话来,脸上尽是沉郁之色,握着报告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发青发白。
苏子瑜:“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只觉心里一团乱麻,她狠狠闭了下眼睛。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再次去翻床上的东西忽然发现一封信。
封面上写有“爱女梁颖收”五个字,以及日期:2017年12月。
——
梁颖恨了梁耀辉十多年,可做梦也没有想到和他的最后一面会是在解剖室。
胡晏骁撩开白布,赤裸躺在台子上的男人肤色青白,那张脸如此熟悉,是她崇拜过也厌恶过的父亲的脸。
梁颖的脸上有一种怪异的平静,“真的是他啊……”喉咙发涩,哑得像是要失声了。
胡晏骁和助理面面相觑,“梁小姐,节哀。”
梁颖抬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们一眼,“我不难过。”然后就转身出去了。
“哒哒”的脚步声缓慢响起,一直到了楼梯口,她才停下来。像是脱了力,她缓缓靠倒在墙壁上。
楼上楼下,脚步声不断,出了一桩又一桩的案子,所有人都在奔波忙碌。隐隐的,似乎听到有人在谈论:
“刑警队的梁警官真出事了啊?”
“是啊,尸体还在法医那儿呢。”
“……”
梁颖觉得自己约莫是昨夜没睡好,头痛欲裂。一会儿想晚上该给女儿买什么样的蛋糕,一会儿又想今早买的那些太湖白虾该怎么煮。
那个人似乎喜欢吃清蒸的。
对了,他答应了今晚给小柠檬过生日的,说好了不会爽约,看来又食言了。
“真是不讲信用啊。”她喉头无声滚了滚,低喃着。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轻浅的声音从头顶飘落,“吖吖。”
梁颖抬头,迎着地下室的灯光看着来人,然后,她笑了,“是你啊,苏子瑜。”
她们幼年便认识,只是她一向不喜欢这个和她抢爸爸的人,因此关系格外疏远,之前在曹文斌的案子里有接触也都不愿多说几句话搭理,可此时,她有满腔的话无人可诉。
“知道吗,我以前真的很讨厌你,爸爸对你那么好,却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那么对我,有时候我真的恨不得他去死。这样,也不用再看他对我的无视,也不用再这样互相折磨。”她去包里摸香烟,手微微抖着点了一根,“是不是我的诅咒灵验了,所以他才死了?”
苏子瑜看了她几秒,忽然从她手里抽走了烟,掐灭后扔进了垃圾桶,“与你无关。”
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吖吖,梁叔做错了事,可他很爱你。”
苏子瑜并未多说,很快就走了。梁颖站在原地,捏着信半晌没动。
过了很久,她背好包,一边拆信一边往一楼走。
爱女吖吖: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爸爸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就是我自己每每在梦中惊醒,都会时常问自己:怎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我记得,你出生在半夜,当护士将小小的你放进我怀里时,我觉得自己拥有了这世间莫大的幸福。你就像是个开心果,给我和你母亲带来了无数的欢笑。我期待每一天的下班,你像小炮仗一样冲进我怀里,撒娇着叫“爸爸”。
我甚至开始常常烦恼,该送你去学什么乐器,长大后选什么专业,毕业了又要找什么样的男朋友。一想到你以后出嫁的情景,我就愁得辗转难眠,你母亲总是哭笑不得地骂我。你未来所有的可能,对我来说都是天大的事,生怕照顾不好你,护不好你。也因此工作越发努力,希望给你更好的。
若生活一直如此,该多好。可惜,意外来得太快,四岁那年你突发疾病,危及生命。而唯一能救你的就只有手术,然而高昂的费用却令我无比忧愁。你母亲每日以泪洗面,我找遍了所有亲戚朋友也凑不到手术费。
那时,你已经病危到常常昏迷,迷迷糊糊地喊着“爸爸妈妈”。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的母亲收了一笔不该收的钱,整整60万。而收下这笔钱的条件就是掩盖一桩谋杀案,以自杀结案。
一边是正义,一边是你的性命,那是我一生中最为艰难的选择。最终,我妥协了。
吖吖,那三名死者里,还有一个孩子,不过10岁的年纪,被泼了汽油活活烧死的。
我身为警察,不能替他们昭雪,如同共犯。我陷入了巨大的愧疚和自责里,越来越无法面对你和你母亲。可你的母亲,也并非自私之人,她善良、热情,可是为了唯一的女儿没有选择,这件事对她同样是折磨,这才没多久便去世了。
我知道,我该坦白。但你孤身一人,实在不舍你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所以一直浑浑噩噩地活着。
你结婚那天,爸爸去了,虽然和想象中不一样,你甚至不愿我参加,但是我还是很高兴。我的吖吖好好地活着,即便代价再大,我也不后悔。
当你知道这一切,不知会不会觉得失望?爸爸做不了英雄,甚至是一个罔顾法纪的罪人。
你实在不必替我难过,好好地生活,好好地照顾小柠檬。
再见,我的女儿,爸爸爱你。
梁耀辉
公安大院里,阳光正盛。
一个女人渐渐停止了脚步,素手拿着信垂头站着。
阳光折射的光影里,有一滴又一滴的泪落在纸上,悄无声息。
编者注:本文为系列作品,点击《无声之城》阅读更多精彩故事。
编者注:因作者感染流感,身体不适,一直在住院输液,故而大结局下篇会推迟在一月初更新。抱歉久等,也谢谢各位读者朋友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