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之城·序幕曲(三)

前情请看:

《无声之城·序幕曲(一)》

《无声之城·序幕曲(二)》

宁城的大型游乐园大多在郊区,或是周边县,东部新城的凤凰儿童乐园是第一个建于市内的游乐项目。内设游乐场,水上乐园以及各类特色主题馆。建筑物均呈现动物造型,色彩亮丽,从动工起就备受市民期待。

秒钟滴答转动,即将到开园的时间。裴楚很快结束会议,再次重复了一遍乐园现场的人员安排和具体工作内容,又吩咐让大家换下警服,一起前往东部新城。

天公作美,阳光格外的好,天空蓝得像是水洗过一般通透澄澈。

停车场靠近儿童乐园侧门的位置上停着一辆厢式车,苏子瑜正在戴通讯设备,她的面前一排亮着的电脑,技术科的同志正认真调试着设备运行情况。

离11点还有一段时间。

第一组人已经根据安排先行进入园区潜伏了,屏幕里都是针孔摄像头拍摄下的画面。

二组的人还在准备,苏子瑜不急着出去,一边看摄像头里的情况,一边拿了矿泉水,拧开盖子开始喝水。

虽然时间未到,但停车场里已经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轿车,足以预见今日儿童乐园的热闹。这样的情况下,要是突发火灾,大面积的逃窜必定会引起更危险的踩踏。因此出发前戴局也是三令五申必须控制情况,防止混乱发生。

哗啦一声车门被拉开,阳光泼洒涌入。

苏子瑜咽下最后一口水,然后随手扔了瓶子转头去看。裴楚站在偌大的光柱里,浮尘飘荡。

避免太惹眼,裴楚已经脱下昂贵不菲的西装,换上了一件黑色夹克,搭配着休闲裤和运动鞋。装束的改变,少了些许京城少爷的成熟贵气,乍一看竟像是刚出社会的学生一般阳光青春,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即将而立的男人。

头一次见他这么打扮,苏子瑜不免看愣了几秒。

裴楚勾唇,这一笑那种痞气和傲然顿时又显露无疑,他伸出手,“看傻了?”

苏子瑜回神,羞恼地瞪他一眼,拍开伸到面前的那只手,径自跳下了车。

“喏,给你。”

苏子瑜转头,这才看见他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红彤彤的山楂,裹上薄薄一层糖,再缀上点点芝麻,通透雪亮。

苏子瑜微怔,伸手接过来,“又不是小孩子了,你给买这个干嘛?”

裴楚自然不会无缘无故买这些小零食,只是刚才过去在外围观察的时候,路过了一家糖葫芦店。

正巧,对面走来一对学生模样的小情侣,女孩拉着男朋友兴奋地往摊位前走,“老板,一串糖葫芦。”

“好嘞。”

老板利索地包好糯米纸,女孩接过来,先是自己吃了一颗,然后举着手往男朋友面前凑,那男孩子笑着凑过去咬。两人就这一串糖葫芦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甜蜜得很。

还是头一回谈恋爱的裴大队长顿时觉得醍醐灌顶——原来冰糖葫芦还能这么吃。

于是径直走向了糖葫芦店,特意只买了一串儿。

面对苏子瑜的疑问,裴楚难得觉得不好意思了一下,眼神微闪。当然,这情绪只存在片刻。

他把她头发揉乱,微扬着下巴,笑得十分痞气,“我乐意。”

这买都买了,自然不好不领情。苏子瑜用鼻子轻哼了一声,张嘴咬下一颗,甜丝丝的味道里带着几分酸,嚼了几下,发现头顶的目光还在,觉得很是莫名,“看我干嘛?”

裴楚拿眼觑她,忍不住提醒:“喂,你就没点表示?”

山楂还在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苏子瑜想了想,似乎明白过来,说:“谢谢啊。”

裴楚气结,心里的小心思又不好意思直说,不满地嚷嚷,“就这样?”

苏子瑜眨了两下眼睛,水波盈盈,格外动人,“不然?”

裴楚:“……”

某人深吸了两口气,过了会儿,索性直接一拽她的手,在那串糖葫芦上狠狠咬了一口。

苏子瑜觉得更莫名其妙了,想吃干嘛不再买一串?

才这么想着,不远处走过几对情侣,女孩亲昵地将手里的食物喂给男朋友。

“……”苏子瑜抬眼瞥了瞥面色不善的男人,他偏着头,发泄似的咬着嘴里的山楂。

苏子瑜把用来办案的脑子拿来猜这男人的心思,几个瞬息就把事情想明白了,顿时就觉得哭笑不得。

“裴楚同志。”

裴楚瓮声应:“嗯?”

“你快30岁了知道吗?”

“29!”说到年纪,裴楚立刻皱眉反驳,“再说了,你不跟我一样……”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因为苏子瑜举着糖葫芦塞到了他嘴里。

裴楚露出不情不愿的嫌弃表情又咬了一口,“干嘛,收买我啊?那也没用,你还是跟我一个年纪啊,还嫌我老。”说着伸手就去掐她的腰。

苏子瑜笑着躲了一下,“别闹,还有正事呢。”

满足某个幼稚起来只有三岁的男人一起吃完一串糖葫芦,时间也到11点了。

轻缓的乐声响起,苏子瑜把竹签扔进垃圾桶,然后对裴楚说:“走吧。”

——

以藤蔓为设计元素的大门上,“凤凰儿童乐园”几个字体格外显眼。视线往下,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红色卡通玩偶,和阿让留下的那个造型一模一样。

已经和天成集团以及园区负责人打过招呼,裴楚和苏子瑜并未排队,从VIP通道直接走了进去。

七色彩虹路两旁气球随风微扬着,园内游客如织,苏子瑜四下看了看,身侧公告栏上有各个主体馆的表演时间。因为是开园日,今日还有一场特殊的表演。

两人跟着人流往前走,到了事先安排好的地方才停下。

后面是乌龟造型的主题馆,前方为露天大舞台,旁边两侧便都是游乐设备,离得最近的海盗船缓缓启动,不一会儿就传来孩子的欢呼尖叫声。

第二组警员已经全部就位,隐形耳机里传来汇报声:

“一号到达指定位置。”

“二号到达指定位置。”

“……”

裴楚看了眼路牌,“庄时叙到位了吗?”

耳机里很快传来回答:“裴警官,我是庄时叙,中控室一切正常。”

有了森泰的事情在先,警方特意在中控室也安排了人手,庄时叙就在其中。

梁耀辉带着两个警员检查了所有设备,确认无误。几个工作人员站在一边不明就里,“警官,你们这是?”

“办案,别多问。”

庄时叙熟悉了一遍控制室的网络情况,在监控墙面前坐下,前方挂着大大小小无数个显示器,他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时不时手指在键盘上操作几下,神色认真。

听到耳机里裴楚说话的时候,他正好调到某个主题馆的实时监控,忽然,镜头下出现了一个颇为眼熟的男人。

梁耀辉汇报完情况,一回头,就看到庄时叙拧着眉思索的模样,他的肤色总是呈现出久病的苍白,这么一皱眉,有种……梁耀辉暗道自己语文水平太糟糕,竟然只能想到“西子捧心”这么个词儿来形容。

“小庄,看到什么了?”

庄时叙回神,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梁耀辉的模样,他笑了笑,收回视线指了下屏幕,“梁叔,这个人是不是来过警局?”

梁耀辉顺着他的手指去看,摄像头拍下的是个面目清秀的男人,戴着副黑框眼镜,一身合体正装,斯斯文文的模样。

“这是顾洵啊,曹文斌那案子里被咱带回警局审问过的。”

庄时叙只负责自己擅长的工作,对于其他的事关注不多,而且时间也隔得有些久了,这才一时没认出来,被梁耀辉一提醒立刻就有了印象。

是见过的,怪不得觉得眼熟呢。庄时叙心想。

“咦,原来Wait是他在管了啊。”

庄时叙不大明白,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儿童乐园的情况,警方事先都了解过,是以梁耀辉知道的情况比较多,解释道:“Wait的创立人李鸿青不是去世了吗,现在应该是顾洵接手了。你看的这个是防拐安全教育的主题馆吧?乐园和Wait一起合作的,里面挺多设计跟宣传片都是Wait提供的素材。”

——

在凤凰儿童乐园内设防拐安全教育主题馆是李鸿青生前竭力争取的,可惜开园这日他却未能亲自见证。

顾洵作为新上任的协会负责人,这种场合自然不会缺席。他难得穿正装,颇为不习惯地站在一旁和馆内负责人说话。

身边家长和孩子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循环往复,热闹非凡。这种人来人往的喧嚣里,他却忽然觉得有些伤感。年前年后短短几个月,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出事,从师父到青叔再到钱书怡,一切都像是场荒诞的梦境,以至于他每日刚进协会办公点的时候都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办公室的那扇门,也许一推开,就能看见青叔伏案工作的身影。又或是等到日头升高,钱书怡就会大大咧咧地冲进来,抽着烟跟他们胡侃。

可是没有,门后冷冷清清,而即便等了一个又一个的中午,也不会再有人风风火火地进来。

世事无常,真是让人伤感。

“顾先生?”

“嗯?”顾洵拉回飘远的思绪,微微笑了笑,余光里,忽然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抱歉,我看到两个熟人,过去打个招呼。”

没等顾洵走近,苏子瑜就注意到他了。事先了解过情况,她并未显得太诧异,“顾洵。”

顾洵扬唇微笑,他本就长得嫩,如此展颜一笑竟有些少年般的青涩,“苏警官,裴警官。”

裴楚看过来,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苏子瑜瞥了眼顾洵身后的主题馆,看到门边的液晶屏幕上播放着教育类的小动画。

想到撕开伤口失血而亡的李鸿青,她微微有些感慨,“李先生很了不起。”若是不论潘家旧事,李鸿青的确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顾洵神色微黯,“是啊,青叔他……很了不起。”

李鸿青在顾洵心里占据着很重要的地位,至今他还未从死亡的悲痛里走出。苏子瑜顿时有些懊恼自己提了不该提的,干巴巴补了句:“节哀。”

气氛沉寂了几秒,直到裴楚忽然开口问:“顾洵,你知道钱书怡以前在哪个孤儿院待过吗?”

顾洵一愣,手指下意识捏着下巴,“不清楚,青叔救助书怡姐的时候她已经在念高中了,我没听她提起过小时候的事。”

“你之前说李鸿青创立Wait的初衷是想找一个重要的人?他有没有经常性寻找的范围?”

在“审判”案未破之前,警方都以为这个人是指潘雪萍,可是现在真相已经水落石出,李鸿青一直要找的人其实是钱书怡。

当初他从买家手里偷走了钱书怡想要归还潘家,结果遇到意外只好将人送走了,这才有了此后漫长的寻找。

顾洵凝神想了想,“好像是城东,青叔经常去东边儿城乡结合的地方,找一家孤儿院吧,”他有些不大确定,“我也记不清了,那里应该没有孤儿院吧,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园区内热闹依旧,顾洵没待多久就有事回主题馆了。

不远处有小商店,食物的香味儿随着风飘散过来,苏子瑜暂时关闭了通讯,“顾洵没有记错。”

裴楚也跟着关了设备,只听她又道:“东部新城再往东就是城乡结合,那里现在的确没有孤儿院,可是不代表二十多年前没有。”

裴楚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沉声吐出两个字:“朝华。”

朝华孤儿院没被烧毁前就在那一片儿,离苏子瑜曾经生活过的西林村很近。

所以,有没有可能,钱书怡曾经被李鸿青送到了那家孤儿院,可是等他两年后再去找的时候,朝华已经不复存在。

“如果钱书怡在朝华待过,那么阿让……”苏子瑜又想到了那个几乎荒唐的猜测。

裴楚的视线落在人群中,“不管阿让是谁,朝华自焚一案都很蹊跷。”

眸色渐深,他浅浅勾唇抿出一个笑来,俊朗的模样惹得年轻的女孩频频侧目,“自焚案的卷宗意外被毁也就罢了,连物证都丢了可就有些巧了。”

之前的会议上他并未多说,朝华自焚案的所有资料几乎都没留下。可是案卷和物证是分开保存的,因此这种资料全无的情况是极不正常的。经查才发现,原来在新世纪初,公安大楼搬迁,在这过程中因为工作人员的失误丢失了一部分物证。

也许好事多磨,当时搬至新办公大楼不足一个月时间,档案室就发生了一起小火灾,烧毁了很多纸质资料,这其中就有朝华的案卷。

这似乎只是两起意外,可是那么短的时间里一个重大案件的资料先后丢的丢,毁的毁,如今想来,不得不让人怀疑。

忽然,绿化带里造型别致的音响传来乐声,不远处,露天舞台下围起了越来越多的人。

裴楚看到有几个人被秘书保镖簇拥着坐到了第一排的位置上。

是李澄阳还有蒋尧安夫妇。

他的视线落在蒋尧安身边的女人身上,那应该就是李澄萱了。隔得远,并不能看清五官,但光从纤瘦的身形和走路姿态就能看出那是个久病之人。

那三人苏子瑜都见过,并不感兴趣,只低头拿手机看了眼时间——11:40。

距离开园日的特别表演还有20分钟。

苏子瑜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人群里。乐声吸引着越来越多的游客往舞台边聚拢。

她调整了下耳机在耳道内的位置,“人群开始集中了,注意点儿。”

“收到。”

“明白。”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很快到了11:50,园区内一切正常,连小孩子打架、夫妻拌嘴这种小事都没发生。

裴楚站得有些没精打采,这种敌暗我明的感觉也十分让人不爽。他撇撇嘴,然后晃悠到旁边去了。

苏子瑜无奈地摇了摇头,想看表演的人还在一个一个往前涌,她快速地扫过每一个从身边走过的人。

穿着亲子装的一家三口,依偎慢行的情侣,说说笑笑的闺蜜,还有搬着表演道具的工作人员。

“这个箱子太重了!”

“我这大鼓也重得很,别说话了,赶紧的吧。”

几个工作人员一边抱怨着一边从苏子瑜身边走过。她闻言回头,只看到最后一组人搬着的黑色木箱。

——

“看什么呢?”

裴楚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很快就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两瓶矿泉水。

“没什么。”苏子瑜拿过一瓶,并不是很渴,拧开微微抿了一口。

她头发有些散,碎发被风吹得都拂到面上了。裴楚拧好瓶盖,一手拿着,另一只手去替她理碎发。

苏子瑜回头,目光相对,她弯起嘴角笑了一下。

裴楚心里那股因为Devil而起的烦躁,渐渐就消散了大半,然后,他也笑了。

——

中控室。

监控里,容貌不凡的男女相视而笑,像是一幅美丽动人的油画。庄时叙的目光在苏子瑜的脸上掠过。

唇角微抿,他撇开眼,去看其他的监控,有好几台摄像头都能拍到露天舞台,此时表演即将开始,漂亮的女郎已经跳起了开场舞。

——

稚气的童谣,一段充满孩子气又搞笑的舞蹈,吸引孩子们看得目不转睛。

两个主持人很快上台,一唱一和地说起了开场白。同时有工作人员将一个黑色半人高的木箱搬上了台。

“我们儿童乐园的吉祥物大家知不知道是什么啊?”

台下响起回答:“KK!”

“没错,就是KK。”女主持拉开箱子,露出里面红色的大玩偶,“接下来,就由我们的魔术师和KK一起给大家表演个魔术——烈火重生!”

掌声雷动里,穿着黑风衣的男人上台了,正是宁城颇有名气的魔术师。

表演很快开始,男人以一个小小的火焰变玫瑰的魔术炒热全场气氛。苏子瑜和裴楚站的位置离舞台不远不近,正好能借着地势高,越过人群看清台上的情况。

苏子瑜又喝了口水,看到男人再次打开箱子,将里面的玩偶展示给众人,然后他合上了小木门。

现场格外的正常,一度让人觉得他们的判断失误了。

苏子瑜走了两步去给裴楚扔空水瓶,忽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说不出来是什么。

然后,她抬起头,看到大门下两个玩偶的背影。

余光里,火焰闪烁着。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直接炸在脑海中,苏子瑜倏然回头,猛地往舞台方向冲。

她打开通讯器大喊:“拦下他!”

——

箱子遇火就着,这原本只是一个障眼法,火焰会烧几秒,魔术师红布一遮就尽数熄灭,然后再开箱子就是大变活人的戏码了。

可是,红布被火舌吞进,台上的男人一愣,台下的人也都傻眼了。

魔术失败了?所有人心里都这么想。

火焰燃得极快,舞台上地毯都着了。工作人员慌了神,急忙去搬灭火器。

木板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没一会儿,就轰然倒塌了。里面的玩偶摔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竟然在火势里慢慢蠕动了起来,一下比一下幅度大。

紧接着,竟是凄绝的痛叫——“啊!救命!救救我!”

被突发的意外惊得安静下来的场地里,这惊恐的呼救声清清楚楚传到前排每个观众的耳朵里。

——

李澄萱坐在最前面,这个魔术一开始她就浑身绷紧,原以为很快能结束,谁知竟是半路出了状况,台上的火越烧越大,和记忆里模糊的大火渐渐重叠。

头疼欲裂,脸上血色褪尽,她抱着头像是离水上岸的鱼快要窒息了,只能“哧哧”地喘着粗气。

蒋尧安立刻察觉,脸色微变,迅速用手挡住她视线,然后抱着她安抚,“别怕,只是小意外,很快就能解决。”

说着,余光瞥了眼脸色发黑的李澄阳。

李澄阳注意到他的目光,立刻烦躁地吼,“你看我干嘛!”然后又对着工作人员骂,“都是死人啊!赶紧灭火啊!”

然而,下一秒,突然蠕动的玩偶却是吓坏了所有人,“啊!救命!救救我!”

李澄萱身子剧烈抖了一下,终于崩溃般尖叫起来——“啊!!”

似是堵塞已久汹涌澎拜的洪水寻找到了缺口,惊慌的喊声此起彼伏。

“有人在里面!”

“快救火啊!”

“……”

人们推搡着,奔跑着,大人的咒骂与孩子的哭声交织,场面乱得一塌糊涂。

“别挤了,有人摔倒了!”人群中有人哭着大喊。

可是周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这句话很快就被淹没在了更大的杂声里。

裴楚脸色冷得吓人,狠狠骂了句脏话。他一边避开人群往台上冲,一边朝通讯器里吼:“外面的人全部给我进来!赶紧控制场面!”

所有警员都动了起来,远处警笛呼啸而来。

“救命!救命啊……救救我……”

苏子瑜几步并作一步地冲到了台上,嘈杂的响动渐渐远去,她只听见自己一下接着一下急促的呼吸声。

下一秒,工作人员也回来了,好几个灭火器直对着玩偶喷洒,干粉扬起,遮得眼前都是白茫茫一片。

过了一会儿,裴楚跑上来,垂眼去看,一颗心狠狠沉到了谷底。他把身上的通讯器一把扯下摔在了地上,面沉如水,“妈的!”

——

大批警察将儿童乐园围得水泄不通,大部分游客已经疏散,遭踩踏受伤的人员也都被救护车带走。

方才还人满为患的园区内,如今变得死一般寂静。

处理现场的警员无人说话,目光不由自主瞥向舞台。

气球彩带,都被火势撩得乱七八糟了,地毯少了个大洞,裸露出铁质骨架。

焦黑的一团里,隐约能看出一个人形,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蜷缩在一起。空气里隐隐能闻到焦肉味,令人几欲作呕。

裴楚脸色极其难看,一言不发地站着,直到胡晏骁带着助理赶来,才拉着苏子瑜退开。

头顶,阳光热烈,初春的暖意尽数都在这阳光里了。可是对在场所有人来说,这一日却是格外的冷,比下雪的寒冬还要冷。

苏子瑜走下舞台,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下,垂眼,能看见自己小小的影子。

身后响起熟悉、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她抬头,看着走过来的裴楚,神色冷淡像是结着层霜,“他们开始杀人了。”

不单单满足于纵火的游戏,真正的杀戮才刚刚揭开帷幕。

……

现场的勘察工作有条不紊进行着,刚妹回了趟警局,再来的时候乐园大门口已经被媒体和围观群众堵得水泄不通。他艰难地从一侧挤进来,一路快跑到裴楚面前。

“师父,确认死者身份了。”他喘着气,来不及歇息就直接说,“尹培勇,52岁,在职小学教师。昨天下班后他迟迟没有回家,家人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还是没有寻到人,之后在夜里11点报了警。他下班常走的是城北一条双车道马路,因为离得近,只要走过两个红绿灯,然后穿过一个弄堂就能到家,所以一直是步行上下班。

“那条路上的监控已经查到了,在第二个红绿灯的时候,摄像头还拍到了他,因此初步断定,是在弄堂里被袭击的。之后就……”

刚妹瞥了眼台上的那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不说话了。

尹培勇被人硬生生塞进玩偶里,然后当着无数人的面被活活烧死了。手段如此残忍,很多警员办案一辈子都碰不到这样变态的凶手。

裴楚脸色更冷了,翻看着刚妹带来的资料,越是往后翻眉头皱得越紧,没有案底、即将要退休的老师。完全没有任何特别之处,Devil为何会选择他作为头一个目标。

苏子瑜问:“尹培勇和天成集团有关系吗?”

刚妹想了想,肯定地摇头,“没有。”

“呵,”不知看到了什么,裴楚忽然冷笑了一声,“跟天成没有关系,可是却和朝华有关。”

苏子瑜一惊,低头去看。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记录着——尹培勇曾是朝华孤儿院的副院长!

她抬眼,裴楚也正好低头看她,视线在空中相对。合作多年,只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

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裴楚合上资料扔给刚妹,转头喊刘乐佳:“李澄阳人呢?”

刘乐佳回:“李澄萱受惊过度晕倒了,他们都在医院。”

——

李澄萱又做了那个梦。她被困在漆黑的夜里,伸出手都看不见自己五指的夜,没有任何光,也没有任何声音,静得像鬼。

她害怕极了,心脏狂跳,茫然地走着,“老公!老公你在哪里啊?”

周围好冷,寒气像是要钻进骨子里。她艰难地走着,边走边哭,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砸。

“把命还给我!还给我!”

忽然,黑暗里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仿佛指甲猛烈划过玻璃刺得人心口发麻。

背后出现一只苍白的手,一把勒住了她。

“啊!!”被拉得往后退了一步,李澄萱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拼命挣扎着,“谁!你是谁!”

“把命还给我!桀桀……”

呼吸越来越艰难,她张大了嘴巴,却是一声也喊不出来了,冷汗湿透脊背,死亡阴影里,有光突然打在脸上。

大火。

漫天的大火点亮了这方的漆黑世界。

李澄萱喉咙里发出恐怖的“格格”声,脸上血色全无,因为她看见那火焰里有无数的手臂伸着,徒劳地在抓着什么。

渐渐的,大火蔓延,直到蹿到裤脚,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吞噬。

“不要!!”

——

李澄萱猛地睁开眼,刺目的光直照瞳孔,泪水瞬间滑落。迷茫里一双手摸上脸颊,带着微微的暖意。

“小萱?小萱,是我啊,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蒋尧安担忧的脸庞出现在视线里,李澄萱一下子就哭着扑进了他怀里,“老公!”

“好了好了,没事了,别怕,有我在。”蒋尧安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脊背安慰着。

病房门口,李澄阳皱眉看了里面一眼,然后转头不耐地回答,“什么尹培勇?一个穷教书的我怎么会认识。”

他脸色不好,烦躁地扯松了领带,“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你们那么多警察在现场,还是出事了!搞什么啊!”

裴楚轻哼一声,嘴角挂着淡淡的冷笑,“李总与其对我们发难,还不如想想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吧,宁城这么多地方不选,非要在天成的地盘上惹事,总不可能是巧合吧。”

——

裴楚实在不耐烦和李澄阳那个莽夫打交道,问完该问的就拉着苏子瑜离开了。

楼道里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

裴楚低头,看见苏子瑜心不在焉的样子,“你在想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李澄萱的反应太大了?”

没料到她想的是这个,裴楚微微愣了片刻,“千金大小姐么,而且她不是一直身体不好啊,看到有人被烧死,受惊晕倒挺正常吧。”

苏子瑜微微蹙眉,似乎并不认同这个说法,可也没再反驳。

思绪很快被裴楚说的另一件事打断,“子瑜,我想到怎么试那个卧底了。”

她脚步一顿,抬头去看他。

他也跟着一起停下,两人正好走到楼梯休息平台上,阳光顺着百叶窗洒落,在瓷砖上投下一块又一块斑驳的光影。

“是时候了。”他说。

苏子瑜的心咯噔一声,又终究还是归于沉寂,“好。”

——

苏子瑜又去了趟现场,踏着一地金光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

庄时叙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往茶水间走,见她进来,微微笑开,“回来啦。”

她也笑了,“嗯,身体还好吗?”说好让他多休息,结果却又让他跟着一起忙了这么些天,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等下开会的时候,你去睡一觉吧。”

“不要紧,还撑得住。”

苏子瑜没再坚持,视线转向别处,二蛋带人出去走访被害人家属了,座位空着。刘乐佳伏案看资料,在她后面,梁耀辉忽然接了个电话,一直绷着的脸渐渐缓和下来。

苏子瑜的单独办公室在梁耀辉的位子旁,甫一走近就听见他对着电话说:“要红豆味的,两盒,可别忘了啊!”

“梁叔,买什么呢?”

“古斋坊的手工糕,吖吖一直爱吃那个,明天小柠檬生日正好一起带过去。”梁耀辉断了电话,嘿嘿笑着,“你小时候也喜欢吃这家的招牌糕点了,一吃就停不下来,有一次撑得晚上睡不着,害得我第二天被宗良说了一通。”

古斋坊是一家很小的店面,就在梁耀辉家附近,老板与他是朋友,年幼时,每次苏子瑜来警局,他总会买上一些给她吃。

说到童年糗事,苏子瑜有些脸红。

梁耀辉看得直乐,也不再逗她,正好手机还没放下,说道:“子瑜啊,你看看这手机是不是坏了,触屏不灵了。”他正好点在拨号界面,随手按了几下9键,又按了7键,一直到最后才一下子跳出8个数字来。

苏子瑜拿过来看了下,又点了几个别的数字,发现按下去之后都要等上一会儿才能跳出内容。

“反应有些慢,还是拿去店里看看吧。”

梁耀辉心疼地抿抿唇,“算了算了,将就着吧,不浪费那钱了。”

他一向节俭得过分,平时几毛几块的都要省,苏子瑜失笑,“梁叔,你这样总感觉咱们警察是个特困群体啊。”

梁耀辉也笑,“啧,是年轻人不懂过日子啊。”

苏子瑜没再接这话题,随意又聊了两句别的。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裴楚带着刚妹从外头回来了。

从上午到现在一直有事,他没时间换衣服,还是那身休闲的打扮,有些莫名的不搭。要在平日大家肯定会笑着胡侃几句,不过今天出了人命,气氛一直都很压抑。

裴楚绷了一下午的冷脸,眼眸锐利,大家只瞥一眼就不敢再看了。他说了句“准备开会”,率先走进了会议室。

这几天会开得比吃饭还要勤快,大家习以为常,利索地理了东西一个个往会议室走。

等胡晏骁和二蛋到了之后,会议正式开始。

尸检结果已经有了,裴楚让法医先发言。

“大面积烧伤是尹培勇死亡的主要原因。另外,他后脑有伤,是硬物敲击所致。双手双腿被强行掰断拗成扭曲的姿势被塞进了玩偶里。”胡晏骁正了正坐姿,继续说道,“另外,他还被注射了致人昏迷的药物,剂量控制得极其精准,应该是正好到着火前后才醒的。”

“嘶——”二蛋倒抽一口冷气,摸了摸后颈上的鸡皮疙瘩,“太狠了吧。”

注射药物是为了让尹培勇不能呼救,而凶手又算好了魔术师的点火时间,精准的剂量控制使其在着火时醒来,让他感受被活生生烧死的恐惧。

其他人也听得寒毛直竖。

裴楚没发表意见,沉声说:“乐佳。”

刘乐佳会意,接着说情况,“那个道具箱是今早9点从魔术师的工作室运来的。据工作室的人说,昨晚19点他们准备好玩偶装箱,然后和其他道具一起放进了车里。所以尹培勇应该是在19点以后被塞进去的。很可惜,工作室位置太偏,没有找到有用的监控录像。”

然后到了梁耀辉发言:“鉴定科对箱子和玩偶布料进行了检测,均发现了汽油,量应该不会太多,但是足以使箱子里的玩偶快速燃烧起来。”

被包裹在易燃物里,只要火一着,尹培勇瞬间就会成为火球,像中午那样,不过短短的时间,便烧得面目全非。

最后是二蛋,“我走访了尹培勇的家属以及同事,大家对他的印象基本都是和善,脾气好,并没有和谁结仇。”

待所有人都说完,裴楚站起来,脸上情绪不显,只是走到白板前分别写下“宋清让”、“钱书怡”以及“尹培勇”三个名字。

放下笔,他缓缓开口:“上午关于阿让就是宋清让的猜测暂且不提。我整理了三个点:一、钱书怡当年很可能被李鸿青送到了朝华孤儿院。二、二十多年前,尹培勇是朝华的副院长,直到孤儿院难以为继,才在1997年十月份离开。三、当年自焚案的卷宗被毁以及物证丢失得很蹊跷。”

众人面面相觑。

苏子瑜合上本子,接着说:“现在所发生的事情又隐隐和朝华有所联系,所以我和阿楚决定将自焚案翻出来一起调查,也许就能知道这个阿让究竟是谁了。”

二蛋:“可是朝华那案子的资料不是都没了吗?”

裴楚抿唇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朝华位于城东,接到报案后是当时距离最近地的派出所先出警的,他们的法医将当时的一些情况作为工作笔记记录了下来,包括三名死者的特征。”

刚妹是和裴楚一起去城东派出所的,此时不住地点头,隐隐带着点发现线索的兴奋。

“胡法医,”裴楚将带回来的文件袋递给胡晏骁,“你是专业的,这个就交给你了,如果能从尸体特征上发现端倪就最好不过了。”

胡晏骁自然不会推辞,“放心,一定完成任务。”

“二蛋和刚妹继续查尹培勇的案子,争取找到突破点。梁叔,你跟进两起纵火案。至于朝华自焚旧案,就交给乐佳。”

分配好任务,裴楚看了眼时间。抬头,目光扫过众人,连日的忙碌,所有人都显出疲态,有些没精打采,“今天除了值班的同事,其他人都正常下班,回去好好睡一觉。和Devil的较量才刚开始,这会是一场硬仗,还有的熬呢。”

——

散会后,裴楚和苏子瑜一起去戴局那儿汇报情况。

午后的阳光格外的暖。初春伊始,半开的窗吹来和煦的风,空气里都是万物复苏的气息。

后头刑警办公室里传来二蛋咋咋呼呼的声音,一直等到拐进楼道,苏子瑜才说话,“城东派出所那法医真保留了资料啊?”

不怪苏子瑜有此一问,那派出所里的法医在整个宁城都是出了名的,因为据说他的工作笔记能堆满一间小书房了。

阳光照得人懒洋洋的,裴楚打了个哈欠,笑,“哪能啊,要是真的我怎么舍得去套狼。”

苏子瑜拾级走着,有些没想明白,“那你还带刚妹去,排除他的嫌疑了?”

“就是有刚妹在,才显得那东西是真的。其实我只是跟城东那所长说年中要调个人到咱们市局,让他推荐几个人罢了,不过事情还没定希望他做好保密工作。给我的时候就是那个文件袋了,里面的东西我压根没拆,刚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然不会想到所长神神秘秘给我的不是什么保留下来的资料,而是几份警员简历而已。”

他继续道:“回来停车的时候,我让他先下车,然后趁机把里面的东西换成事先准备好的材料,这样胡晏骁那里也就不会露馅了。”

苏子瑜愣了下,然后就笑了,“可以啊,裴队长,不愧是做过卧底的人。”

裴楚垂眼看她,眉毛得意地挑了挑。

“你确定那个人会为了这么份资料冒险?”

“嗯哼,当初既然大费周章地去毁案卷和物证,摆明了是不想给别人重翻这个案子的机会。现在朝华自焚案再次摆到警方面前,又有了所谓的现场资料,我想,那个人不会无动于衷的。”

——

下午四点半。

想到朝华孤儿院,不免就会回忆起童年的事,苏子瑜有些心不在焉,索性也不看资料了。

往后一倒,她靠在了椅背上,闭上眼睛,养神。

可是一闭眼,记忆里的那些画面又不停地闪现,一会儿是江亦姝带着她唱歌,一会儿是父亲举刀刺下,一会儿又看到孤儿院后门那一地焦黑的橘子。

来来回回地重复着,搅得人不安生。

苏子瑜叹了口气,然后睁开眼睛去取抽屉里的一个文件袋。

一打开就能看见飞扬的字体,这是之前宁朔重新审视了当初江亦姝的尸检情况后,给她的书面资料。

江亦姝真正的死因其实是尖锐物体撞击导致的颅骨破裂,这并非坠楼的典型伤,所以她是在严重受伤的情况下被人推下楼伪造成自杀假象的。可就是这么明显的情况,因为程沉的蓄意隐瞒,一直过了这么多年才被渐渐发现。

冯梓华、江亦姝、骆邵宁、尹培勇、朝华孤儿院,也许还有天成集团。这些零散的线索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外面的挂钟报时,苏子瑜一看手机,已经五点了。

苏子瑜捏了捏发疼的额角,拿了杯子起身去茶水间。

一进去,发现庄时叙也在,水未烧热,他半靠在墙壁上,大抵是看太久的电脑眼睛难受,仰着头在滴眼药水。

听到动静,眼药水也刚滴完,低下头望向门口。

一双眼睛像是刚刚哭过一般,格外清黑干净,似一个还未沾惹尘世烦恼的孩子,纯净得让人心头一软。

苏子瑜微怔了几秒,“时叙。”

庄时叙露出浅浅的笑意,余光瞥见饮水机的指示灯跳了,“水好了,杯子。”

“谢谢。”苏子瑜也没客气,把手里的杯子递过去。

庄时叙含笑接过,刚要收回手,胸腔处忽然剧烈一痛,是曾经受过伤的地方。

疼痛来得太过突然,他没有丝毫防备,手上一松杯子就掉了,人也支撑不住往后靠倒。

苏子瑜脸色陡然一变,一只手眼疾手快接住了杯子,另一只手去搀他。

“你怎么了?”她把杯子往台子上一放,两只手一起撑住他的身体,焦急地问,“哪里不舒服?”

庄时叙唇上血色褪尽,额头冷汗几乎是瞬间滑落。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摇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话有气无力的,可还是强撑着笑了下,安抚道:“我没事,歇一会儿就好了。”

恰巧裴楚推门进来,看到里面的画面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几步上前,问:“怎么回事?”

苏子瑜正要扶着庄时叙去座位上休息,听到声音,微微抬头,“时叙有点不舒服。”

裴楚看了眼他的脸色,实在是差得很,二话不说架着人慢慢往外走,“我带他去医院。”

——

疼痛一阵阵袭来,冷汗湿透了衣衫,庄时叙被送进病房的时候,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负责挂水的一个小护士似乎还认识他,嘟囔着:“这帅哥怎么又伤了啊?”

他微微睁开眼,视线里只有虚虚幻幻的画面,看得到人影可是看不清人的五官。他只感觉到眼前的人戴了口罩。

口罩……

他迷迷糊糊地想,忽然回忆起一张熟悉的脸,有什么念头像是要破茧而出,可是胸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忍不住皱眉,一时间又忘了刚才想到的是什么。

——

等裴楚去了趟医院再回来,离下班时间只有10分钟了。

苏子瑜不放心,问他情况如何。他却是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悠悠喝着,“干嘛,当着我的面问别的男人,苏子瑜,你挺能耐啊。”

苏子瑜无语,气得要掐他。

裴楚赶紧躲,顺势将她捞进了怀里,“好了好了,开玩笑呢,他没事儿,今天住医院里观察一晚上,明儿又生龙活虎的。”

生龙活虎这个词用在庄时叙身上,还真是有些不大符合,不过听这意思应该是没什么大事,苏子瑜松了口气,“是不是他肩上的伤?”

“不是,是旧伤犯了。也不知道他以前干什么了,胸腔那儿受过伤。”裴楚说,“他那身体,以前在首都的时候就不怎么样,没想到还有过严重的外伤,能调养到现在这样,算是不错了。”

苏子瑜想到之前曾看到的那道疤,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一看手机,已经是下午6点,下班时间到了。

——

晚霞绚丽,染透了半边的天。

梁耀辉离开公安大楼,一边拉着外套拉链,一边往地铁站走。

正是晚高峰,站里都是人,梁耀辉刷卡进站,下到候车站台,随便排进了一条队伍里。

8站路,出了地铁站远远就能看到老旧的居民区。他低头走着,进了小区,门卫大声打着招呼:“老梁,今天下班挺早啊。”

他瓮声瓮气地回了个“嗯。”

这是一个很旧的小区了,管道裸露在外,小路边树木繁茂。梁耀辉开门进屋,也没开灯,直接把自己甩在了沙发上。

天已经黑沉沉了,对面一幢楼里灯火渐渐亮起,梁耀辉看着外头万家灯火,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茶几上摆着烟盒和打火机,他一根又一根地抽起了烟,没一会儿就扔了一地的烟头。

梁耀辉从不刻意戒烟,偶尔心情不好或是疲累的时候就抽上一支,但是像今天这样却是少见。上一次如此不要命地抽烟还是在21年前,一个秋风萧瑟的日子里。

也是晚上,他坐在楼下小公园的长椅上一抽就是一整包,从暮色沉沉到朝阳升起。

那一夜,他冻得浑身都僵了,可是身体的冷却比不上心里的冷。然后,他做了这辈子最可怕的一件事,以至于到如今,都不敢面对自己。

“一念之差,万劫不复啊,呵呵。”黑暗里梁耀辉忽然轻声笑起来,可那笑声却是格外的苍凉。

按了下手机,屏幕亮起,女儿的照片一直被他保存在手机里,设成壁纸,每天都要捧着看上好一会儿。

可他一直以来也只敢这样看女儿,而不是光明正大地去保护她关心她。

多可笑,大抵都是报应吧。

把最后一根烟掐熄在茶几上,梁耀辉终于站了起来,拿上钥匙,出门了。

——

晚上10点。

天幕漆黑,月明星稀,淡柔的月光泼洒,庄严的大楼外,国徽反射着浅浅淡淡的光。

路旁灯火昏黄,一排的香樟树叶映出橙黄璀璨的光点,不远处的垃圾街飘散着宵夜的诱人香味。

和每一个普通的夜晚一样,只是今天,大楼的对面,多了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小轿车。

苏子瑜正举着望远镜时刻注意着对面的动向。

忽然,有风灌入,车门被人拉开,又很快关上。

晚上的风依旧带着丝丝凉意,裴楚缩了缩脖子,手里拿着两杯热咖啡一屁股坐进来。

递了一杯给苏子瑜,“有情况了吗?”

“没有。”

苏子瑜放下望远镜微微打了个哈欠,然后才接过咖啡,小口小口喝着。

裴楚拢了拢她的长发,低头一瞧,见她眼睛里都泛起红血丝了,下意识皱了眉,“你先睡一下吧。”

“没事。”

她摇头拒绝,忽然余光里灯光一闪,抬头,公安大楼里的灯竟是一下子全灭了。

裴楚也注意到了,立刻拿了望远镜去看,视野里整个公安大院变得漆黑安静,值班亭里的同事明显愣了下,然后出了亭子往里去了,应该是去检查电表情况。

裴楚拧眉,收回视线看了眼时间,身边苏子瑜忽然沉声开口:“他来了。”

嗓音微哑,带着淡淡的失望,和果真如此的释然。

裴楚霍然抬头,路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视野里缓缓变得清晰起来。

路灯之下,他浑身的暖黄金光,一张俊秀里带着几分清涩的脸。

竟然是——刚妹。

编者注:欢迎收看《无声之城·序幕曲(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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