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之城·迟到的审判(五)

前情请看:

《无声之城·迟到的审判(一)》

《无声之城·迟到的审判(二)》

《无声之城·迟到的审判(三)》

《无声之城·迟到的审判(四)》

暖阳当空,春意渐起。

在等待DNA检测结果出来的这段时间里,刑警队众人依旧马不停蹄地忙碌着,距离天黑最多还有两三个小时,而也许新的杀戮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紧张凝重的气息。

与刑警队的忙碌不同,钱书怡倒是闲得很,只不过心情并不美妙。这种不美妙在冲进律师事务所见到谈明城的时候几乎要达到顶点。

将一叠纸尽数甩到桌上,她皱眉不满道:“这叫没问题?你看看最后一条!谈明城你怎么回事,我们公司庙太小,不值得你多花点心思是吧?”

谈明城正在和客户打电话,见她进来立刻捂住了座机听筒。果不其然,这个女人出口就是指责。他静静地听她说完,然后不紧不慢地和客户致歉并约定下次商谈时间,然后才挂了电话去看桌上的合约。

“情场失意,工作上有些小疏忽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并没有多紧张,薄唇抿起有一种锐利的英俊,这个男人分明已过不惑,但保养得宜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钱书怡往办公室对面一坐,嗤笑,“谈明城,你少来,我和你可没什么情可说的,各取所需罢了。”她架起脚,手指在膝盖上微微敲着,“不过你这张嘴的确是厉害,怪不得你老婆被哄得连大半家财都送给你了。”

谈明城绕过办公桌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提她做什么,一个蠢女人哪比得上你,而且,”他挑起她的下巴,目光里是丝毫不掩饰的侵略目光,“她在床上也没你浪。”

呼出的热气带起耳廓一阵痒,钱书怡忍了忍心底的厌烦,“哟,才一次你就知道了?”

谈明城淡笑不语。

乍然而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暧昧的气氛,钱书怡微微推开他,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谈明城垂眼,亮起的屏幕上闪烁着一个备注:青叔。

“喂,青叔。”钱书怡已经接起电话,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另一只手朝后挥了挥,表示自己有事先走了。

“什么叫拜托我以后多顾着协会,青叔你要出远门吗……”合上的玻璃门阻隔了她的声音。

——

李鸿青的电话也打到了刑警队。

此时办公室里忙碌依旧,对方磊被害当日的监控筛查有了结果。

苏子瑜正站在庄时叙的办公桌前,随着他的操作,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辆车,镜头不断拉近,那是一辆白色的大众车。车型和行驶路线都十分符合方青青当时所看到的那款车。

“这辆车18:50在南漾村外的大道上被拍到的,之后就拐进了进村的小路。”

由于像素原因,从监控上看不清开车的人是谁,只能模糊辨认出是一个男人。

可是这个时间……

苏子瑜忍不住皱眉,“能查到车主是谁吗?”

庄时叙抬头,脸色格外苍白,眼睑下青影沉沉。

从命案发生到现在已经快三天了,这么一直熬着,健康人也得吃不消。他这样温润清淡的人,身子又不好,要是真跟着他们一帮人熬出病来,谁都不忍心。

“等会儿你先回家睡一觉,”苏子瑜道,“这是命令。”

庄时叙是以专家身份协助办案的,局里的规矩实则管束不到,也从没人摆谱命令过他,苏子瑜同样对他客客气气,这样的话还是头一回说。

庄时叙当然没觉得不高兴,反而心头泛起热意,浅浅笑了出来,语调温软,“好。”

然后又说回正事,“这辆大众车是Wait协会名下的。”

离得近的二蛋蹭过来,好巧不巧站到了两人中间,插话道:“那不就是李鸿青。”

同样出自培恩特殊教育学院的李鸿青,在种种迹象之下,已成为嫌疑最大的人。

苏子瑜没有说话,到底是不是李鸿青,现在就等鉴定科的报告了。

便在这时,座机响了起来。

刘乐佳转了转椅子,伸手过去按下免提,那头传来低沉的男声,“我找裴警官。”

这个声音……是——李鸿青!

众人面面相觑。

裴楚带人去方磊的童装公司了解情况,现在并不在局里,苏子瑜脸色沉肃,几步走过去,“李先生吗?我是苏子瑜,请问有什么事?”

隐隐有风吹过的噪声,李鸿青沉默了片刻,“我要自首。”

整个办公室:“……”

诡异的安静里,他的话继续传出:“是我杀的人,张昊良还有方磊全部都是我杀的。”

李鸿青主动打来电话交代,谁也没料到案子会向着这么个方向发展,一时间连苏子瑜也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冷下嗓音问:“你为什么杀他们?”

那头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得嘶哑起来,李鸿青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发愣的话,“因为他们害死了我最喜欢的人……小潘老师。”

满室皆惊,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台座机。

潘雪萍不是早在23年前就发疯走丢了吗,当时有不少的学生和村里人还组织过小分队寻找她,怎么隔了这么多年的时光竟变成了被人害死?

“不是走失,是谋杀,”风声更为嘈杂,“苏警官,我不会跑的,我很快就会去自首。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电话断了。

这段通话里传达的信息量之大,让众人都脑袋发懵。

李鸿青是凶手,为了给当年走失实则是被杀的潘雪萍报仇?

刘乐佳小声嘟囔着,“不是……这怎么还多了一起命案?”

苏子瑜脸色沉得有些难看,转头去看庄时叙,从李鸿青的电话打进来他就在追踪,很快就有了结果。

“在通往余县的国道上。”

苏子瑜心头一动,一个答案立刻跃然于脑海中,“是坞涯山!”

一把抓过二蛋桌上的手铐别在腰上,转身就往外走,“梁叔,你跟我一起去坞涯山。二蛋,你先跟余县警方做好交涉,然后带一组人随后跟上。乐佳,你留在局里负责查潘雪萍的事。”

这个案子棘手,梁耀辉也顾不上偷懒,拿了钥匙就几步追了上去。

走到门口,苏子瑜忽然停下。

回头,越过二蛋的肩膀,庄时叙还坐在桌前,“回去睡觉。”

说完,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口。

——

日头西移,裴楚踏着一地金光走进公安大楼。

不远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步伐不疾不徐。

“庄大神,下班啦?”

“刑警队那帮人终于肯放你走啦?”值班的民警含笑打趣着。

裴楚停下脚步,抬头。

“是啊,明天见。”庄时叙和民警打完招呼,苍白疲惫的脸上笑意又淡下去,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摸出口袋里的车钥匙。微微抬眼,目光便和裴楚对上。

他一愣,然后露出淡淡礼貌的笑,“裴警官。”

裴楚挑了挑眉毛,让后头刚妹几个人先上楼,“子瑜让你回去休息?”

庄时叙虽然不必日夜跟着他们加班,但这人实则也是个拼命十三郎,只要有案子没破,他能熬就一定会和大家一起熬着,旁人劝也没用。眼下裴楚不在,队里也就苏子瑜能打发他回去了。

“嗯。”庄时叙抿唇点了点头,“对了,李鸿青打电话来警局认罪,子瑜已经带人去坞涯山了。”

裴楚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

没等庄时叙回答,鉴定科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裴楚低头看了眼手机。

“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他说完,转身直奔二楼。

鉴定科的同志已经将方磊眼皮上发现的皮屑DNA与李鸿青的进行了比对,结果是相符的。

在方磊死后替他合上眼皮的那个人就是李鸿青无疑。

裴楚拿着报告单回到办公室,二蛋正别上枪要出去。

“老大。”

“老大,你回来啦。”

……

众人纷纷打招呼。

裴楚轻轻“嗯”了一声,直接问:“李鸿青的电话是怎么回事?”

刘乐佳将通话内容播放了一遍,裴楚脸上看不出情绪,舔着后槽牙沉吟了一会儿,“庄时叙说那辆白色大众车是几点出现在路口的?”

二蛋当时离得最近看得也最清楚,立刻回答:“18点50分。”

裴楚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不是他!”

——

“不是李鸿青。”

同样的时间,一辆低调的灰色轿车行驶在国道上,梁耀辉快速超过了一辆大货车,“为什么?”

“方磊被害当晚,李鸿青一直在视频,大概18点半不到才结束,这个情况我和阿楚已经核实过了。白色大众车出现在案发村庄是在视频结束后,可是方磊最晚在19点就已经死亡了,李鸿青作案的可能性很小,他没有时间,昨晚应该只是去过现场罢了。”

梁耀辉不解,“这说不通啊,既然不是他,为什么还要打电话来认罪,一但我们以此结案了事,他就完了。”

“他就是为了隐藏真正的凶手,”苏子瑜看着远处的黛山淡淡道,“可惜凶手大概不会领情,因为……他同样是目标。”

梁耀辉嘀咕了一句脏话,“这年头,连凶手都有人抢着承认,真见鬼。”脚下油门猛踩,瞬间又超了几辆车。

看他一脸无语,苏子瑜忽而露出浅淡的笑,“梁叔,你最近心情很好啊。”

梁耀辉嘿嘿一笑,“我不是每天都乐呵呵的吗。”

“那不一样。”

小时候,因为林宗良工作总是很忙,苏子瑜常常会被带去局里,梁耀辉那个时候已是一副不思进取的模样,成天抱着她在大楼里晃荡串门。

拜小时候的经历所赐,她有时候对人的情绪有种敏锐的直觉,那个时候她就隐隐觉得这个对她很好的叔叔,心里似乎总被什么事压着,虽然脸上笑着,可他也许并不快乐。

梁耀辉默了默,“和吖吖关系缓和了些,心里高兴啊。”

曹文斌的案子过后,他和女儿的关系比起以前的剑拔弩张来得确实好了不少。

苏子瑜表示了解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

太阳坠入云层,稀薄的晚霞星星点点洒在归家的人身上。

庄时叙停下车等红灯。

信号灯旁,红色数字一秒一秒跳动着,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

有一则通过网络直接发送过来的彩信。

庄时叙轻轻皱了皱眉,拿过手机,点开。

一张图片。

国道上两边群山连绵,一辆行驶中的灰色轿车,车牌XXXXXX。

那是——梁耀辉的车!有人在跟踪他们?

这个念头一起,庄时叙隐约感到心中不安,唇上血色褪尽,苍白得几近透明。

上方,红灯时长还有最后5秒。

仿佛等待起跑信号的运动健儿,白线前一排车已经做好随时踩下油门的准备。

庄时叙突然将方向盘猛地往右一打,不顾交通规制直接掉头开到了对面车道上疾驰而去。

——

早春温度偏低,天黑得依旧早,不消片刻,晚霞就被远处的暗色吞噬。

天,黑了。

梁耀辉打开车灯,在黑黢黢的小路上慢行。

两边树枝时不时刮到侧壁,发出干涩难听的噪音。

坞涯山就在前方,工人早就下班回家了,夜幕之下高大的山体安静如鬼。

苏子瑜跳下车,脚踩到一块硬化的水泥,不远处,李鸿青自己名下的那辆车停在吊机旁。

两人拿上手电,苏子瑜凭着白天的记忆找到了一条小路。

泥地松软,一脚深一脚浅的,周围树木茂盛,微薄月光被剪成细细碎碎的斑点。

苏子瑜自诩记忆力不错,但是行走在夜晚的山林里依旧有些找不准方向。

渐渐地走出林子最为密集的一处,小路一分为二,一条往左一条往右。

梁耀辉犯了难,提议道:“小苏啊,要不我们一人走一边?”

苏子瑜没有意见,率先走向了右边的路,“嗯,梁叔你自己小心。”

沿着泥地一路往里,很快又是茂密的树林,视野里越发的暗,左右张望,只看到最近前的枝丫,远处都是清一色的漆黑。

手电光打直往前,四周安安静静,偶有寒风吹过树叶,除此之外就只有脚踩在落叶上“沙沙”的声响。

忽然——苏子瑜停了下来。

她拿着手电快速在周围一圈掠过,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树影摇曳,光线一打像是鬼影晃动。

没有人。

她把光重新对准路前方,然后迈开脚步。

只是原本该落下的脚,却是虚虚停在地面,而一声熟悉的“沙沙”声却是响了起来。

有人在跟着她的脚步行走!

心中的猜想得到验证,苏子瑜心头猛跳,大喊出声,“谁!”

是凶手!

不可能是李鸿青,他做好了顶罪的准备不会躲着警察。

意识到被发现,左手边的林子里几乎是立刻就传来奔跑之声,苏子瑜眼睛微微一眯,拔腿就追。

月光清淡,林子里遮天蔽日,前面的身影越来越近,晃动的手电光线里苏子瑜勉强认出那是一个男人。

“站住!”

男人转头,黑暗中看不清晰,似乎是带着口罩,唯一一眼能让人记住的是那双漆黑阴寒的眼睛。

他跑得更快了。

苏子瑜紧追其后,手电忽然照到什么发亮的东西,折射出不同寻常的光。

是刀!带着血的刀!

她心狠狠一沉。

李鸿青大概已经遇害了吧。

这样一想,她也追得更紧。

不间断的脚步声里,没有人发现,树林边缘有一管黑漆漆的枪口伸出了灌木丛,遥遥对准苏子瑜。

追逐还在继续。

50米……

30米……

两人的距离近了,更近了。

苏子瑜在脑子里快速估算了一下距离,然后一个猛扑直接跃了上去。

男人被抓着肩膀摁到在地,不停挣扎着。

苏子瑜死死控制着他,“老实点!”手电用牙一咬,她伸出一只手就要去掀他的口罩。

百来米远的灌木丛里,有一根修长的手指缓缓扣上了扳机。

庄时叙举着手电筒跑进来,正好照到那一小截枪管。心头猛然一颤,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立刻就往苏子瑜那里跑。

“子瑜!!”

一阵细微的火光划过,子弹出膛的声音响在安静的夜里,苏子瑜霍然回头,庄时叙焦急苍白的面孔在黑夜之中变得模糊不清。

“砰——”

……

裴楚带着人匆匆赶到坞涯山,刚要上山,一声枪响赫然而起。

脚步一下子就僵在原地。

因为这分明不是警察标准配枪所发出的声音。

另有人开了枪!

是凶手吗?枪口对准的是李鸿青还是苏子瑜或者梁耀辉?

裴楚心里涌起不安的情绪,人已如离弦的箭冲了上去。

——

枪响惊得树间鸟雀乱窜。

苏子瑜被一只大手箍住腰,直接推倒在地上,后背撞上尖锐的枯树枝,一阵一阵的抽疼连续传来。头晕目眩里,她看见原先被压制着的男人已经起身跑了。

庄时叙安静趴伏在苏子瑜身上,隐隐有一股血腥味弥散开来,她感觉到脖颈上泛起湿意,手指一摸,粘稠温热。

是血!

苏子瑜脸色立变,头疼得更厉害了,“你怎么样?”她手在地上一撑想要坐起来。

“别动!”庄时叙不知道子弹打中了哪里,只觉得浑身都痛得哆嗦,声音也断断续续的,“他……还在。”

远处灌木丛里,那根枪管依旧直直对着这里。

那人没有立即开第二枪,仿佛是在和他们玩一场游戏,操控着恐惧和主动权。

苏子瑜心头一凛,右手摸上腰间的枪,声音压得很低,“我数到三,你马上起身跑到5点钟方向的那棵树后,能撑得住吗?”

急促的呼吸几乎压制不住,庄时叙将抽气声死死咽在喉咙里,轻声应“可以”。

气氛窒息的静。

苏子瑜握枪的手汗涔涔的,手指却稳稳扣住扳机,就等之后一跃而起的致命一击。

“一。”

她轻声开口,庄时叙的手撑在她两侧,微微使劲。冷汗从额间滑落滴进眼睛里,他感觉到有血顺着伤口直往外涌。

苏子瑜自然也知道他的状态,因为已经有血珠落在她的脸颊上了。

该死!

她心里焦急,忍不住暗骂一句,口中却是语调不变,继续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数,“二。”

曾经训练时的场景快速倒带,她渐渐沉下心来,用心去感受目标所在。

“三!”最后一个数字她直接喊出声。

庄时叙几乎是摔向一边的,用最快的速度闪到树干后。

苏子瑜一个鲤鱼打挺,在身体跃起的同一秒直接扣下扳机。

子弹飞速射出,后坐力震得手掌发麻。

对方也是同时射出一枪,她飞快往旁边一滚,子弹擦着身体射进了后面的香樟树干,几根碎发迅速被燎到了一大截。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起的是第三声枪响。

一切归于平静。

灌木丛里无声无息。

后头刚妹几人追上来,齐齐冲过去。

裴楚举枪的手缓缓放下,迈开腿,快步往苏子瑜那边跑。

掉落在地,微弱的手电灯光里,苏子瑜满脸的血,看起来格外骇人。

裴楚险些心脏骤停,急急将她抱起来,“哪里受伤了?”嘶哑低沉的嗓音里满是怒极的戾气。

“没有,”苏子瑜抹了把脸,一手的血,“是时叙受伤了。”

她推开他,捡起手电筒往树后跑,庄时叙歪着头靠坐在树干上,脸色白得吓人,浅色外套上都是刺眼的血迹。

“时叙,时叙……”苏子瑜蹲下去轻轻推他,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他失血严重,已经处于休克状态。

裴楚跟过来一看,脸色也变了变,“二蛋,过来!你赶紧背庄先生下山。”他拍了拍苏子瑜的肩膀,然后掏出手机打电话,“别急,我马上联系附近的医院。”

——

庄时叙很快被送下了山,但这个夜晚的混乱并未就此结束。

刚妹和另一名刑警在灌木丛里找了一圈,除了几个浅浅的脚印,其余什么都没有。

人跑了。

刚妹不信邪地又找了一圈,可还是没有。

而就在此刻,前方有个同事慌忙跑过来,大喊:“梁叔和李鸿青出事了!”

树林里,裴楚和苏子瑜同时回头。

原来之前一分为二的小路在前方不足五十米处再次合二为一,梁耀辉就倒卧在合拢后的路上,胸口微微有起伏,大抵只是晕过去了。

而小路通向的第一个地方就是白日来过的小平台。

李鸿青是在紧挨着的小树林里被发现的,因为施工,里面小半的树木都被移走了,不远处还有移植的工具。

余光瞥见有明灭的火光,苏子瑜走近一看竟是一个铜盆,里面似乎烧着什么,用树枝拨开一看,是未燃尽的冥币。

空旷的山间,一盆缓缓燃烧的冥币,接连死去的受害者,还有隐藏在迷雾之中的罪恶。

真相到底是什么?

而李鸿青就倒在一棵树下,脸色隐隐泛青,外套上有一处颜色发暗,仔细一看布料上破了两个口子,里面一股股的血还在潺潺涌出,应该是被利器戳刺所伤。

苏子瑜想起之前遇上的那个男人手中的刀,神色冷凝。

“还活着!”裴楚弯腰摸他的脖颈,感受到微弱的跳动,然后霍然转身喊人,“谁也别动他,快叫救护车!”

李鸿青伤在腰腹,谁都不知道伤势如何,轻易碰不得。

这一晚坞涯山格外“热闹”。

不到二十分钟,余县距离最近的一家中心医院就派了医护人员前来,对李鸿青和梁耀辉进行急救,然后小心抬下了山。

不久后,警队的支援也来了,大搜山开始了。

——

只余一半的树林里。

裴楚看着泥地里李鸿青的血,然后又转头去看一旁的苏子瑜,瞳孔缩了缩,透出一股少有的狠意来。

拉着苏子瑜退出来,他对搜山归来的同事说,“挖开。”

众人一愣。

“啊?”

月光清冷,丝丝缕缕打在林间,裴楚的声音也冷得和结了冰一样,“这片树林,全部给我挖开。”

苏子瑜明白他的意思,“你觉得是在这里?”

李鸿青在电话里亲口说出当年潘雪萍是被害,而且他还在林间烧纸,分明是在祭奠什么人,这个人除了潘雪萍不做他想。

不管当年真相如何,潘雪萍被人杀害并且留尸在坞涯山极有可能是事实。

“不是树林就是陡坡下,总归就是这一片。”裴楚轻轻握住她的手,“消失23年的人,该让她重见天日了。”

——

哪怕锁定区域,在夜晚挖掘尸体依旧是个大工程。

苏子瑜和裴楚并未一直等在山上,安排好事情后就直奔余县中心医院。

距离坞涯山的路程不算长,两人到的时候是晚上8点半。

李鸿青身中两刀,伤得最重,目前还在手术室里抢救。

梁耀辉和庄时叙则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二蛋和另一名同事分别守着。

病房相邻,两人先去看了庄时叙。

二蛋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听到开门声立刻惊醒,“老大,副队。”

床上,庄时叙依旧昏迷着,肤色几乎和身上盖的白色被子一样,平日里他虽然身体总是不好,但从未遭过这么大的罪,虚弱得像是随时会死去。

苏子瑜觉得愧疚,那枪分明是冲着她来的,要不是庄时叙突然出现扑上来,今日躺在这里的怕是自己了,“他伤势如何?”

“子弹擦着肩膀,没有射入体内,虽然流了很多血但是不算太严重。”

苏子瑜松了口气,“那就好。”

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她并未久留,很快就准备出去了。裴楚跟在她身后,到了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床上。

谢谢你。他在心里说道。

即便不喜欢你对子瑜的心思,可还是要谢谢你。

病房里又恢复安静。

二蛋往后一倒,靠在了椅背上,“唉……”看着自家偶像这虚弱的模样,他忽然叹气,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大神啊,你喜欢谁不好呢……”

——

梁耀辉是被迫吸入了乙醚而昏迷的,经过紧急处理现在人已经醒了。

问及之前发生的事,他有些气愤,“我当时听到枪响吓了一跳,然后就循着声音找过去了,没走多远就遇上了个男人,比我高,在180cm以上。

“他身手灵活,我一把年纪哪里打得过他,没几下就被锁了喉咙。之后他拿出一块毛巾捂住了我的嘴,再发生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苏子瑜秀眉蹙起,“那个人带着枪还是拿着刀?”

那时应该有两个男人,一个握着匕首,很可能就是刺伤李鸿青的嫌疑人,还有一个就是开枪袭击她的人。

梁耀辉垂眼,“带着刀。”

一直没说话的裴楚忽然皱眉,“你确定?”

“嗯,确定,我看到那把刀了。”

裴楚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没再说话。

——

同样的时间,一辆低调的豪车停在一条无名路口。

驾驶座上的男人拉下口罩和帽子。

琥珀色的眼睛,冷肃幽森。

薄唇紧抿着,额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脱下外套,拉开毛衣,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原来鲜血都染进了衣服里。

他疼得抽了一口气,眼底满是怨毒的狠戾。

忽然,车窗被人敲了敲。

“二哥,你受伤了?”

拉开车门,一个风衣包裹的人坐了进来,“你这么做,阿让会生气的,他现在还不想和警方正面对上。”

男人哑着嗓子,“迟早都是要对上的,早晚有什么区别。我们忍了这么多年,早就该动手了!”

“阿让也是希望万无一失罢了,而且既然忍了这么多年,再忍一段时间也没什么。”穿风衣的人声音淡淡,“你今天这么一搅和,我的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小五,那些人我一枪帮你解决了不是更好,省得麻烦。”

“那怎么能一样。”

男人用鼻音哼了声,“阿让呢?”

“中心医院,你好端端地给庄时叙发什么信息,他可是认识阿让的。”

“那就让庄时叙消失,留着他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本来今天就是想把他和苏子瑜一起解决掉的。”

小五开门出去,“少惹事,”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座旁,“躺后面去,我来开车,你的伤要尽快处理。”

男人被搀扶着躺到了后座。

轰鸣声里,车子倒车而出,缓缓开上了大路。

——

中心医院停车场。

夜色渐深,苏子瑜坐进副驾驶座,视线落在远处模糊的山峦,发起了呆。

快十点了,李鸿青的手术很成功,目前已经被送入病房观察。裴楚还没出来,有事在和二蛋说。

——

苏子瑜感觉自己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然后被开门声惊醒了。

“子瑜,”随着开门、关门的动作,裴楚带进来一阵寒风,把空调往上调了两度,他问,“冷吗?”

苏子瑜立刻清醒。

外面黑茫茫的,她轻轻揉着眉骨,“还好。”

裴楚在出风口吹热了手才轻轻去碰她。

她现在实在是狼狈得很,身上脸上都是泥土和血迹,眼睛里血丝密布。

裴楚心底的戾气再次上涌,眼底里冷光一闪而过,“擦擦脸吧。”他拆了一片湿纸巾,轻轻地擦着,一点一点将污垢和血迹拭去,露出白净如玉的脸。

苏子瑜自己心有余悸,大抵也能明白一些他的心情,“阿楚,”她拉下他的手,双手握住,“我很好,没有受伤。”

裴楚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忍住一把将她抱入怀里。

“要被你吓死了。”

就差一点,要是没有被人推开,那颗子弹就会射入毫无防备的她的身体里。

听到枪响,看到她一脸的血,心脏瞬间绞起的痛至今还能被感知到。

两人静静抱了一会儿,然后说起了正事,“你说袭击我的会是什么人?”

能如此了解警方动态,枪法又如此精准的人,会是谁呢?报复还是蓄意挑衅?

这一个一个的谜团接踵而来,裴楚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你说,庄时叙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坞涯山?”

苏子瑜一愣。

是啊,庄时叙不是应该回家休息了吗?难道……

手机铃声打断了忽而沉寂的气氛。

“师父,”电话那头声音嘈杂,隐隐夹杂着风吹过树林的动静,刚妹的声音十分凝重,“真的找到尸骨了。”

裴楚立马发动车子,“别乱想了,等庄时叙醒来再问也不迟,我们现在的重点是那个连环凶手。”

——

月亮躲进厚厚的云层后,夜色是化不开的浓稠。

坞涯山靠近山顶的某处灯火通明。

裴楚停好车和苏子瑜快步上山。

小平台那一块儿都是进进出出的刑警,已经戴起了手套脚套,做着取样勘察工作。

林子里乱七八糟,到处是翻刨过的泥土,几步开外就是一个深坑,匆匆被人从家里叫来加班的胡晏骁穿着白大褂正站在里面。

走近一看,坑里有一具白骨化的尸体,身上穿的衣服都几乎腐烂干净了,根本看不出颜色和材质。

这就是——潘雪萍吗?

尸坑旁没有人说话,众人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过了一会儿,胡晏骁开口了,“死者女性,年龄在25岁到28岁之间,生育过,死亡时间超过20年,喉骨和下体骨骼皆有严重损伤,”他顿了顿,微微叹息,“不排除强奸杀人的可能性。不过白骨化的时间太长,具体的情况都要等到进一步检测才能知道。”

强奸杀人。

这个猜测像是一根针刺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苏子瑜的手缓缓握成拳,李鸿青口中的谋杀,一个将学生当成亲人看待的女老师最后命丧学生之手吗?

裴楚的目光从白骨上移开,抬眼去看附近村庄的方向,他眼底看不出喜怒,“和余县警方合作,重点排查这起案子,把23年前潘雪萍走失的所有记录全部调出来。”

既然凶手的目的很可能是替潘雪萍报仇,那么只要知道是谁害死了她,就能找到其余的目标甚至是凶手。

——

完成山上的现场处理,然后回到余县警局查看并调走了所有当年的案卷,刑警队的人终于启程返回宁城。

凌晨一点,苏子瑜回家换了身衣服。

客厅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烟气,一开房门这股味道就直接涌入苏子瑜的鼻子。

户型原因,一进来首先看到的是餐厅,上头水晶灯亮着,而旁边的客厅里却是没有开灯,半扇移门阻隔,有些昏暗。

在这昏暗里,一点点火光忽明忽暗。

是香烟。裴楚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烟,他并没有抽,只是静静地看着它一点一点地燃烧。

光线暗淡的环境里,男人侧颜清冷,细微的烟火时隐时现,竟有种说不出的颓然来。

“阿楚。”

裴楚把烟头掐熄在垃圾桶里,“子瑜,忽然不希望你是警察,因为我总有护不到的时候。”

从警十来年,裴楚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似乎总喜欢躲在苏子瑜身后看戏,可但凡真正危险的任务,他都是瞒着她去做的。

他以为能护着她,可是今天的事打破了他长久以来的想法,哪怕他再小心,只要还在一线,就总会有危险随行。

苏子瑜一怔,然后坐在了一旁,“我生父的事你知道吧?”

裴楚不语。

“那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此后我常常梦到当时的场景,那个女人就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很大直直对着窗,就像她知道我在里面一样。

“我常常想,如果一开始就报警或者出去喊人,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越是这样想就越是觉得愧疚,觉得自己是帮凶。所以我才做了警察,为了救更多更多的人,为了去赎罪。”

裴楚忍不住皱眉,“那件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需要赎罪,不需要害怕下雨,也不需要听那什么见鬼的《AmazingGrace》。”

和苏子瑜相熟的人都知道她的歌单里只有一首歌,那就是《AmazingGrace》,每每下雨亦或是心情低落时,只有那首唱着救赎与感恩的歌能让她获得平静。

裴楚眼睛里充斥着不满和丝丝缕缕的心疼。

牙齿在下唇咬出印子,苏子瑜却是笑了,“是啊,不需要。可是我现在很庆幸当时的想法,它让我成为了警察,在危险之时有和你一起并肩作战的能力。

“阿楚,我不要你时时刻刻的守护,比起在你的羽翼下安稳,我更愿意和你一起受伤一起面对死亡。”

一个人的路那么孤独,我怎么肯让你独自前行。

前路安危未卜,可有我和你共同面对。

裴楚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底忽然绽开沉沉笑意,然后就俯身吻了上去。

蜻蜓点水的吻,轻轻一碰就移开了,却是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多么幸运,世间千千万万的人,只有你让我如此深爱。

——

回到局里,迎面碰上了从地下室上来的胡晏骁。

“查出死因了。”他晃了晃手上的一张纸。

三个人一起往楼上走。

……

凌晨2点多,明亮的白炽灯光将会议室里照得亮如白昼,苏子瑜坐在主位上,翻了翻手头资料。

抬眼,裴楚一身正装有些凌乱,神色淡淡地走到白板前。

修长手指握着记号笔,在几位被害人照片间画上箭头,并捋顺关系。

“结合死亡时间,尸体特征等多方因素,基本确认坞涯山上发现的尸骨属于23年前走失的培恩女教师潘雪萍。

“先前的被害人张昊良、方磊,还有伤者李鸿青,这三人和潘雪萍皆是师生关系。

“1995年春,三人陆续进入培恩学院接受再教育。同年10月25号,潘雪萍年仅五周岁的女儿失踪。11月20日潘雪萍发疯走失,同时家中财物被人一扫而空。警方判定是其丈夫离家出走。此后有师生和村民多方寻找,但是她如同人间蒸发再没有出现过。

“而她其实是被人杀害埋尸于山上了,凶手极有可能就是张昊良等学生。

“去年夏季,坞涯山项目得到审批,下半年陆续动工,而就在这段时间内张昊良等人频繁前往坞涯山,我猜不是因为爱好登山,而是害怕施工过程中尸骨被发现,这才想回到埋尸点重新处理尸体。

“只是23年过去了,山上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想要在那么大一块地方找一具尸体难如登天。呵……”说到最后,他冷冷笑了一声。

把基本情况说完后,裴楚转头去看胡晏骁,“胡法医,说一下尸骨情况吧。”

胡晏骁站起来,“死者下体骨骼皆有损伤,因此之前在现场我推测为被强奸杀人。其实不是,经过更为严密的仪器测算,她的受伤应该不是性行为造成的,而是尖硬的器物。

“也就是说她在死前遭受过屈辱的虐待,这种虐待可能会造成下身大量失血危及生命,但当时真正的死因应该是喉骨断裂。

“也许是施暴者发现死者命不久矣给了个痛快吧。”

在场众人都有案情重演的能力,从胡晏骁一番话里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场景,刘乐佳眼睛一下就红了,咬牙切齿地骂,“这帮畜生!”

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他们怎么下得了手。

裴楚脸上喜怒不显,只是握着记号笔的手微微发白。

苏子瑜也觉得心绪难平,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沉肃,“据当时的村人所说,潘雪萍和丈夫感情甚笃,可在女儿和妻子接连出事后不久,他就忽然离家出走,多年不见踪影。

“仔细想想其实有些奇怪,我怀疑他也被害了,只是被人伪造成离家的假象而已。”

大家不约而同想起埋尸处不远,那棵歪脖子树上留下的悬挂绳索的痕迹。

张昊良和方磊参与了杀人和处理尸体,就不可能不知道尸体被掩埋的大概位置,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冒险去坡下。除非……在那个地方可能还有尸体!

众人都愣住了。

潘雪萍一家难道全部被害了吗?

裴楚最后做出决定,“天亮后派一组人去陡坡下搜寻。”

——

会议十分简短,很快就结束了。

众人纷纷离开会议室各忙各的去了。裴楚放好东西,回头,苏子瑜并没有动,而是低头翻起了资料。

“你在干什么?”

“筛查潘雪萍的学生。”室内开着暖气,正对着吹,苏子瑜觉得有些热,边脱外套边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不论是张昊良还是方磊,都不够狠,心思也不够缜密。

“他们没有杀人埋尸,更甚至伪造假象这种能力。潘雪萍的事多年来没有一个人发现不对,就算是在23年前,能做到滴水不漏的也是个狠角色了。

“所以我猜测,一定还有一个人,他头脑聪明,手段残忍,带着张昊良这些人犯下了难以挽回的罪。”

裴楚点头,“我跟你一起找。”

——

等两人有所发现的时候,天已蒙蒙亮,稀薄晨光洒满地板。

根据当年的学生记录以及现在的情况,有两个基本符合情况的人。

苏阳,40岁,余县人,外贸公司经理,当年潘雪萍出事后,他第一个离校去寻找。

还有一个名叫谈明城,41岁,宁城人,某知名律师事务所金牌律师,圆滑世故,善于交际,同样也是当时搜索小分队的一员。

裴楚合上笔记本,揉了揉酸疼的脖子,“先去吃早餐,然后好好查查这两个人。”

苏子瑜轻轻打了个哈欠,眼下青影浓重,“嗯。”

——

苏子瑜离开会议室,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冷水打面,刺激得皮肤猛烈收缩,她精神立刻一振。

一出去,就见裴楚换了件外套,是黑色笔挺、剪裁合身的西装,袖口有复古贵气的小刺绣。

走廊里晨光淡柔,他逆光背对着她,身姿修长挺拔。苏子瑜从未觉得他的脊背如此宽阔,仿佛往那儿一站就能挡去一切风雨。

感觉到身后脚步声,裴楚转过身,清黑深邃的双眼看着她,有光晕在周身流转浮动,像是做了柔光处理的艺术照。

他伸出手,“走吧。”

金光尽数洒在掌心,他静静等着她的回应。

苏子瑜和他对视一眼,眼底笑意深浅明灭着,然后她伸出手放在那掌心之上,肌肤相触的瞬间一种携手此生的满足感顿时浮上心头,“嗯,走吧。”

——

出门简单吃了点东西,两人先出发前往外贸公司。

不巧的是苏阳并不在,据员工所说,一周前他就因为工作原因出境了。

等来到律师事务所的时候,天已大亮,阳光越发温暖,事务所里皆是进进出出上班的人。

谈明城一大早就有客户,事情说到一半,助理进来说有警察来访。

握杯的手立时一顿。

在他对面的男人诧异地弯了弯嘴角,“谈先生既然有事,那我们另外约时间聊。”

此人是天成集团的女婿——蒋尧安。谈明城的头等重要客户。

“蒋总,实在抱歉,”谈明城站起来和蒋尧安握了下手,“下次我会亲自去找您。”

蒋尧安只是颔首,起身走了出去。门外是事务所的大办公室。

“蒋总好。”

“蒋总这么快就回去啦?”

从走道里一路走过,各种打招呼攀关系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并不做回应,只是保持着惯有的笑。

不远处,助理的声音响起,“警官,这边走,明哥的办公室在最里面。”

蒋尧安对警察来找谈明城的事有着几分兴趣,闻言抬眸看去。

进门的会客区里,有一对男女跟着助理起身,他们样貌出众,男的硬朗帅气,女的艳丽冷峻,不免让人想多看一眼。

裴楚刚好正面走来,下意识对上蒋尧安的目光。不过也只是微微一瞥,蒋尧安亦然。

两人错身而过。

谈明城的办公室里装修雅致,这位大名鼎鼎的律师在宁城一向小有名气,裴楚以前也听到过三言两句,但当看到座位后的人时,他眼神立刻冷了一分。

这个男人分明就是方磊被害当晚和钱书怡一起在别墅的那个男人。

“两位警官请坐,”他站起来,面上笑容得体,引人到沙发上坐,“不知找我有何贵干?”

他这一抬头,那双醒目的眼睛便尽数落入苏子瑜的视线里。

就是他!

这双眼睛她印象深刻,因为刺伤李鸿青的人有着同样的一双眼睛。

用只有两人才听得的声音,她说,“昨晚伤李鸿青的人。”

裴楚安静听了,不动声色地将三张照片放到茶几上,“谈先生认识这几个人吗?”

谈明城拿手指拨了拨,“认识,在培恩时的同学。”他承认得很干脆。

“你们还有联系吗?”

谈明城翘着二郎腿,身子往后靠倒,“培恩是什么地方,两位警官不会不知道吧,我如今的身份地位,自然是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些污点,又怎么还会和他们有联系呢。”

裴楚笑,“污点?可是当年潘雪萍老师对你很好吧,用这样的词形容那段时间,不合适吧?”

“人嘛,总是要往前看,以前的事多说无益,”他手指一下一下点着膝盖,“两位警官来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回忆往昔?”

“谈先生是聪明人,那我们也不必兜圈子了,”裴楚笑意淡下,“请问谈先生昨晚17点到20点那段时间,你在哪里?”

也许是职业原因,他面对警察的询问,丝毫不显慌张,说话条理清晰。

“警官,你们好像无权过问我的行踪吧?”他说,和当时在别墅里是一模一样的态度,甚至更加理直气壮,“我又不是罪犯,你们这么做不合规矩啊。”

“罪犯”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格外刺耳。

他如此无所顾忌,不加掩饰的模样,不就是猜准了他们没有证据嘛,真是可恨!

苏子瑜只觉额头青筋直跳。

手忽然被人紧紧握住,裴楚的体温透过肌肤渗入血液里。

她冷静下来,淡淡开口,“践踏法律的人终究也会被法律惩罚。”

谈明城挑了挑眉毛,“嗯哼,两位警官要是没什么事就请回吧,我十分钟后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律师要做的和警察也差不多,说白了就是伸张正义,替受害者维权。”

他做了个送客的动作,“所以啊,违法乱纪的事儿我是不会做的,两位可别冤枉好人啊。”

裴楚拉着苏子瑜起身,笑意不达眼底,“谈先生,再见。”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带着意味不明的讽刺。

总会再见的,谈明城。

——

像谈明城这么嚣张的嫌疑人实在是少见,苏子瑜被气得不轻,坐在车里一言不发。

裴楚从后视镜里看她,“还生气呢?不值当。”

“谈明城不就是吃定了我们没证据吗,”和苏子瑜不一样,他历来善于和人打交道,形形色色的人见得也多,“可从来就没有完美犯罪,只要他做过,必然会留下痕迹。”

车速提上来,在路上疾驰,裴楚的声音里有淡淡的冷意,“我等着在监狱里再见他。”

编者注:欢迎收看《无声之城·迟到的审判(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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