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之城·堕落者(三)
“复杂”这个词是程沉第二次用在李倩身上。
太阳出了云层,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办公桌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里。
裴楚站得巧,脸上也是一半阴一半阳的,光线刺眼,他往里走了两步。
耳边继续听着程沉的话,“毒品注射在前,割腕在后。而且割腕造成的失血量根本不足以致命,但是从伤口来说,她流的血应该远不止现场的那些。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在手腕受伤没多久之后就死亡了,所以造成失血量和伤口不符,我猜测李倩的割腕伤是在弥留之际留下的。还有,有人对她做过急救,且手法很熟练。”
裴楚明显一怔,“急救?”
难道说凶手杀人之后,后悔了不成?
这案子进行到现在,光是死者身上就迷雾重重,实在令人费解。
程沉跟的案子多了,也会些简单的推理,他猜测道:“凶手是在干扰警方调查吧?”
苏子瑜摇头,“如果我是凶手,绝对不会用这么蠢的方式。”
裴楚在明灭不定的光线里恢复了往日神色,拿了尸检报告,他回头看了眼苏子瑜,“你说,会不会有同谋?”
——
从程沉那里出来,裴楚跟苏子瑜回到刑警队办公室,点了两份外卖,坐等外派出去的同事回来。
订餐留的是裴楚的号码,他把手机扔给苏子瑜,起身去了茶水间。
桌上小盒里摆着茶包还有条状的咖啡和奶茶,他手指在咖啡包上停了下,想了想还是拿了包绿茶,然后又往另一个杯子里倒上奶茶粉。
饮水机里水还没烧开,他打开窗户,楼下道路上车水马龙,案件的线索也都和这车流一样在脑子里快速掠过。
净水机的指示灯“啪”地跳成了红色,几乎在瞬间,他忽然觉出些眉目来。
回到里间办公室,苏子瑜半倚在沙发上假寐,听见动静抬头看过来,“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了?”
裴楚放下水杯,在一旁坐下,“是有些猜想,”他拿出茶几下的素描本,“把案子理一遍吧。”
苏子瑜点头,“就目前的线索来看,24号晚上李倩约了情人在别墅约会,于7-10点这段时间被害,而徐泽在6点不到出发去找李倩,暂时来说是有作案动机和时间的。还有一个疑点就是李倩的情人。”
裴楚在纸上写下重要节点时间和人名,然后在徐泽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这些都已经很清楚了,徐泽是头号嫌疑人也没什么问题,但先暂且不论这些,也不管那个情人,单单从李倩的死法上看,你有没有觉得不大对?”
苏子瑜闻言沉思,李倩的死法的确是挺古怪,总给人一种画蛇添足的感觉,很是别扭生硬。
“难道,有两个凶手?”
裴楚淡淡一笑,在徐泽名字后打了个问号然后圈起来,“李倩没有吸毒史,用注射过量来伪装成自残死亡未免太蠢了,但从现场痕迹和毒品注射这种杀人手法来看,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杀人案,凶手不像是个会犯蠢的。”
“可那个从犯却不一样,他欲盖弥彰导致了致命错误的存在。假使凶手就是徐泽,谁会帮着他杀人呢?罗芷秀?”
罗芷秀和徐泽的关系暂时还不能确定,但的确有些可疑,苏子瑜不免就想到了她,但下一秒又皱眉道:“现在这些都是推断,我们手头的证据太少。而且,我始终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对李倩进行急救。”
裴楚心里对于此事已经隐隐有些头绪,虽然仍有疑点不解但也并不烦恼。正要说话手机却响了,是外卖的电话。他拿了手机站起来,“先别想了,待会儿再说吧。”
——
午餐是两份馄饨,楼下新开的馆子,据说味道不错,裴楚听人提过一嘴就记住了。
等拿了外卖上楼拆开,汤面浮着的点点葱花却让他皱了眉,顿时没了食欲。
苏子瑜撕开餐具包装,余光瞥见他满脸纠结,顿时就有些乐了。
要说她从前不待见裴楚也不是没道理,他那一身少爷脾气还有乱七八糟的奇葩习惯都挺惹人烦的。
讨厌香葱就是其中之一,这其实也算不上奇葩,不喜欢挑出来就是了,但偏偏裴少爷在这事上又懒得出奇,大多时候都宁愿不吃了事。
苏子瑜看他果然半天没动,连盒子都要往上盖了,她想着今早没时间好好吃顿早餐,这午饭再不吃,他那胃还不知道怎么闹腾呢。心里这么想,手上已经快了一步,伸手拿过了餐盒,“瞎讲究。”
她抽出筷子在汤面上轻轻划过,然后将粘在筷子上的葱花用纸巾擦了,如此重复着。
裴楚垂眼看她,“讲究怎么了,你想管我?”
——
葱花还没挑完,敲门声响了。
是外派出去调查的几个同事回来了,二蛋第一个冲进来,咋咋呼呼地喊,“老大,有发现了!”
裴楚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把坐姿正了正。
这时,苏子瑜葱花也挑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把餐盒往旁边一推,“好了。”
裴楚转头,一眼便看到她精致的侧颜,视线往下,汤面上已经干干净净。他心里欢喜得很,但有同事在不好太过,只好端着一派淡定自若的神色,“谢谢。”
梁耀辉刚进来就看到这幕,自己队长微微侧着头,唇边弧度轻浅,但眼底的笑意却像是要溢出来了。
裴楚伸手去拿勺子,眼神随意一瞥恰好和梁耀辉撞到一起,见他那副心知肚明的高深表情,心情甚好地眨了下眼睛。
梁耀辉摇头失笑,他就说这小子肯定对苏子瑜有意思,果然没错。
——
二蛋说的重大发现有三个。
第一,徐泽24号晚上是临时决定去紫苑山的。
当晚教堂活动里有表演,在祷告之后他本应和几个教会兄弟上台唱赞美诗,但在后台准备的时候,有人看到他收到一条信息,然后沉着脸就匆匆离开了。
第二,徐泽拥有不在场证明。
徐泽在证词里提到过一家酒吧,根据酒吧内监控显示他昨晚8点半进店,一直到凌晨1点才离开。
从市区到紫苑山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徐泽6点左右离开教堂,到紫苑山大概已经是在7点了,之后回到市区去酒吧也需要一个小时,那么他和李倩待在一起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在那么短的时间杀人并且处理现场未免有些勉强。
这两点新的发现打乱了裴楚和苏子瑜原先的想法,自从假设案子有第二个凶手之后,他们便将徐泽放在了主犯的位置上,从而去推断同谋。
但如今徐泽没有了作案时间,那么又是谁和谁联手害死了李倩呢?
最后的一个发现,是关于徐泽的资金流向。
刘乐佳根据取款记录查了银行的监控,发现今年8月后从徐泽卡里取钱的并非他本人,而是一个女人。
“我查了这个女人的资料,她叫罗芷秀,今年36岁,未婚,原本在一家街道卫生所上班,上个月调到了市中心医院妇产科,今早我和老大还见过她……”
资料上的女人和孤儿院里领养记录的一样。
听刘乐佳说完今早见罗芷秀的经过,二蛋率先觉出不对来,“既然她在医院上班才一个多月,那怎么对徐泽的事这么了解啊?而且徐泽的银行卡都在她手里,这两人有猫腻吧。”
“他们两人可是关系匪浅,罗芷秀去市医院上班也是徐泽推荐的,”刘乐佳神秘一笑,“而且,这个罗芷秀是徐泽的初恋,两人从高中到工作谈了七八年的恋爱,如果没有李倩的插足,他俩才是夫妻。”
摊开的资料上有一张照片,是刘乐佳从徐泽母校拿来的,应该是什么社团活动,照片里徐泽和李倩还很年轻,他们靠得很近,脸上洋溢着欢畅的笑容,那种恋爱的气息隔着镜头都能感受得到。
苏子瑜想起审讯室里已显老态的徐泽,心里微微一叹。
梁耀辉说:“李倩横刀夺爱,罗芷秀也许一直在找机会报复。”
刘乐佳赞同:“我也觉得,李倩当年抢徐泽的手段太卑劣了,我要是罗芷秀我肯定恨死她了。”
二蛋立马站起来,“我把人抓来问问。”
刘乐佳一把拦住他,“你急什么,咱们手头可什么证据都没有,光证明她和徐泽有旧情又怎么样。”
裴楚慢悠悠放下勺子,然后说了句不相及的话,“行了,罗芷秀的事不急,倒是徐泽,既然已经有不在场证据,那就先放了吧。”
其余三人静了一瞬,一时没回过味儿来。
苏子瑜了然一笑,转头吩咐他们做事,“对,把徐泽放了。”
——
吃完午餐,苏子瑜带着刚妹继续去排查紫苑山附近的公路监控。
裴楚慢悠悠擦了手,从办公室出来。
“徐医生。”
徐泽刚签完字准备要离开,转头见是裴楚微微颔首,“裴队长,还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只是想问徐医生一个问题,昨晚你在教堂收到的短信是谁发的?”
徐泽皱起眉,脸色淡下来,不过语气还是很客气,“这算是审讯吗?如果不是那恕我无可奉告。”
“徐医生不愿回答,我也不会强求,”裴楚拿起刘乐佳桌上的离婚协议书交给他,“其实,徐太太的案子里有件怪事,现场贵重物品一样不少,就偏偏少了这份协议书,你说这怪不怪,凶手倒像是要掩饰你和徐太太离婚的事儿。”
“掩饰?”徐泽捏着那薄薄的几张纸,脸上神色不明,“是很奇怪的,不过这是你们该头疼的事,我对谁杀了我妻子并不感兴趣。”
说到“妻子”二字,他的语气里顿时充满了讽刺,即便是死亡也带不走他对那个女人的恨意。
裴楚对他情绪的变化似乎毫无所察,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我觉得这个还是交给徐医生比较好。”
徐泽低头,在看清照片的一刻脸色猛然变了一变,“秀秀……”他努力平复了下气息,伸手接过,“裴队长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裴楚含笑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递了张名片给他,“徐医生要是想到什么和案情有关的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待人走后,刘乐佳凑过来,手里抱着一包水果糖,“老大,就这么给放了?你不问问他罗芷秀的事?”
“不急,他会再回来的。”裴楚随手在里面摸了一颗糖塞进嘴里,“让人跟着他。”
——
徐泽匆匆回到医院,警察上门找人的事已经传开了,顶着旁人各异的眼神直奔6楼,刚出楼梯间,罗芷秀从病房里出来。
她迎面就看到了徐泽苍白的脸色,登时愣了一下。
四下看看走廊,见无人关注这里,她立刻推着徐泽又进了楼梯间。
“你没事吧?警察怀疑你杀了李倩吗?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徐泽低头,面前的这个女人已经不年轻了,曾经美丽的脸庞上开始有了细纹,那双好看的眼睛也不如从前清澈。但不管容颜如何变化,她都是他心里最爱的那个人,也是他最对不起的那个人。
徐泽哑着嗓子,手掌摸过她的脸,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没事,别担心。”
外面有脚步声,似乎有人在喊。
罗芷秀听出是护士长在找她,急急应了一声,“那我先出去了。”
关门声一响,徐泽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楼梯间,掌心仿佛还有罗芷秀的温度,可他的心却是冷得厉害。
果然是她吗?
李倩的命案还未登报,他也从未说过自己被带去警局是为了什么,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心里烦乱,脑子里来来回回的画面,一会儿是年少的自己和罗芷秀在校园中散步,一会儿身边的人变成李倩的脸,恶毒地指着他咒骂。
徐泽想起裴楚似乎意有所指的那番话。
他自然不是傻子,李倩死了,如此敏感的时候,裴楚提到罗芷秀不得不让人多想。
摸出手机,解锁后主屏幕上是罗芷秀清丽的面容,徐泽的手指在那张脸上抚过,然后往下点开了微信。
昨晚5点51分罗芷秀曾给他发来一张图片。
点开细看,画面里的女人是李倩,她正在市中心医院楼下的附属药店里买……安全套。
仅仅通过图片,徐泽仿佛就可以感受到李倩对面的药剂师那种看笑话、鄙夷的神色。
李倩从不顾及他的颜面,可是这样在他工作的地方明目张胆地买那种东西,又把他置于何地,他承认那一刻他真的快气疯了。拜她所赐,全医院都知道他不育,她买安全套是去做什么简直是众人皆知。
这些年徐泽一次又一次成为医院里的笑话,被人明里暗里的嘲笑。他受够了,所以在看到照片时才会去紫苑山再次谈离婚。
可他却没想过发来这张图片的罗芷秀是不是也为他感到愤怒不值从而去找李倩呢?
看着手机沉默地站了好一会儿,他推门往护士的更衣室走去。
这个点,更衣室里空无一人,徐泽找到罗芷秀的车钥匙然后去了停车场。
当罗芷秀似有所觉赶来的时候,徐泽正坐在驾驶座上抽烟。朦胧的烟雾里他神色疲惫,眼角的皱纹里尽是岁月的沧桑。
可他,还不到四十啊!
罗芷秀只觉得心疼,越发恨极了李倩,若不是她当年纠缠不休,一切都该是好好的,最可恨的是她得到了徐泽却未能好好待他。
“阿泽,你在我车里做什么?”
“李倩死了。”徐泽把烟扔了转头看她,“昨晚她签的那份协议书也不见了,你说,会是谁拿走的呢?”
罗芷秀一愣,一眼就看到了他手边的那一份离婚协议书,上面还隐隐有几道血迹。她顿时觉得全身都僵住了,好半晌都没有动。
“为什么?”
徐泽一把抓住她的手,力气很大,眼睛里满是痛色,“为什么啊?秀秀,这是要坐牢的!你是不是疯了!”
罗芷秀心底很慌,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我只是想帮你啊……”
“帮我什么?她都已经同意离婚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徐泽几乎无法思考,他抱住罗芷秀,像很久以前那样慢慢地摸着她的长发安抚。
时间几乎在两人身上静止,过了很久很久,徐泽才声音沙哑地开口,“秀秀,自首吧。”
感觉到怀里的女人开始挣扎,他不由抱得更紧,“警察已经在怀疑你了,逃不了的。”
“阿泽,我……”
徐泽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视线却扫过不远处的一辆车,他知道那里面肯定有警察。不是对方隐藏得不好,而是他的记性不错,在警局停车场的时候,他是见过这辆车的。
如果可以,他希望带着罗芷秀立即离开,可是他们逃不了啊。
“秀秀,以前是你等我,这次换我等你,好不好?”
——
如裴楚所说,徐泽还是回警局了,从他离开到主动回来这之间只间隔了一个小时。
这时,裴楚在戴局长办公室汇报案子情况,一出来就看见二蛋等在门外。
“老大,徐泽和罗芷秀来了。”
“知道了。”
二蛋好奇地问:“老大,你怎么知道徐泽还会回来啊?”
裴楚故作高深地笑了笑,然后道:“猜的。”
“啊?”
裴楚解释:“其实,我也不清楚罗芷秀是不是真的和命案有关,但是她的确有作案动机,既然如此不妨诈上一诈。徐泽爱她,当我似是而非地透露怀疑罗芷秀之后,他一定会去求证。
“若是此事和罗芷秀无关便罢了,若是有关,他既知道警方怀疑,自然明白是跑不了的,既然掩饰不过,与其警方上门逮人,还不如自首以换减刑的好。”
二蛋了悟地点点头,感叹道:“神操作啊。可是,万一他们要是真想不开跑了呢?”
“所以我让人跟着啊。”
说话间,裴楚跟着二蛋下楼,经过四楼的时候忽然转弯出了楼梯间。
技术部旁边就是监控中心,此时大门敞开着。
裴楚甫一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清脆连续的敲击声。
庄时叙坐在电脑前,苍白的十指在键盘上快速飞舞,他生得好看,只是脸色过于苍白,透出一丝病态,平日里总让人觉得体弱,此时对着电脑工作,神色认真,倒有几分不一样的气质。
苏子瑜坐在他身旁,身子微微前倾,两人离得近,偶尔偏头说上几句话似乎连发丝都要纠缠到一起了。
裴楚神色不变,几步晃到了苏子瑜身边,一只手状似随意地搭在椅背上,“查得怎么样?”
苏子瑜闻言仰头,脸颊撞在他的衣袖上,“暂时没有发现。”
“找到了!”
便在此时,庄时叙笑着去看苏子瑜,正巧看到她仰头的动作。裴楚个子高,但此时手撑在椅背,半弯着腰,两个人的姿势看起来像是在拥抱。
庄时叙一愣。
“哪里?我看看。”
苏子瑜立刻凑过去,眼睛看着电子屏,因为靠得近,几缕细碎的发丝落在庄时叙脸上。
庄时叙忽然想起当初在首都警局的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的场景,他坐在电脑前,她忽然靠近问他排查结果,细软的头发被电扇风吹到他脸上,痒痒的。
一晃这么多年,他原想过最普通的生活,不曾想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警局办事。
庄时叙的手指连按了两下键盘,电子屏幕里缓缓出现一辆红色马自达,随着距离拉近,连车牌都看得一清二楚,正是罗芷秀的车。
他将视频拷进U盘里递给苏子瑜,淡笑,“完成任务。”
通往紫苑山的道路很多,排查车辆是一件极其耗费时间的工作,若不是有庄时叙帮忙,怕是到明天也不一定能找到罗芷秀的行车记录。
苏子瑜也笑了笑,“多谢。”
她收起U盘,去看裴楚,“徐泽那里什么情况了?”
裴楚一只手伸进大衣口袋,另一只手去抓她的手臂,“徐泽把罗芷秀带来了,现在在审讯室,快跟我走吧。”
——
时至傍晚,晚霞染红了半边蓝天。
坐在审讯室里,罗芷秀脸色惨白,低着头回答了几个诸如姓名、年龄之类的基本问题。
把U盘插入笔记本后,裴楚将电子屏面向罗芷秀,“你的车在9点39分出现在紫苑山路段。”
罗芷秀不语。
裴楚并不在意,只是将手边上装进证物袋的离婚协议书推到她面前,“这是李倩的那份协议书,上面的血也是她的。罗芷秀,你恨她是人之常情,但是昨晚她已经同意和徐泽离婚,你也能光明正大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了,何必再做傻事。”
“十年,整整十年。”罗芷秀闭了闭眼睛,桌上交握的手因为用力过猛而指节发白,“就因为她有钱有势,硬生生地拆散了我和阿泽,这些年,我没有一天是快活的。”
刘乐佳抬头看了对面女人一眼,忽而有些不忍。
这时,罗芷秀看了裴楚一眼,但又像是聚不了焦涣散地看着虚无的空气,“如果是你,心爱的人被夺走,而那个掠夺者却将你视若珍宝的那个人弃之如履,你难道就不恨吗?”
当初无奈、心痛的心情仿佛跨越了十年时光再次被罗芷秀感知到。
她至今记得自己在医院食堂后的小路上找到徐泽的那一天,他狠狠砸了手机,竟是坐在那里泣不成声。她来时满心的不满和怨言,在那哭声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知道比起她来,徐泽的痛苦更甚。她也知道,他们所有畅想过的未来都将化为泡影。
她理解徐泽的为难,可她并不愿意听他说出分手。仿佛这两个字不说出口,他们便还是相爱的恋人。
于是后来她默默离开,躲到一家小小的卫生所上班,断了和所有朋友的联系。
她曾以为,徐泽会过得很好,起码父亲的病有了希望,起码妻子如此爱他。
可直到今年夏季无意重逢,她才知道他并不好,而且糟透了。
李倩当年所有的执念和逼迫根本就不是爱,而是变态的占有欲,等到她失去兴致之后,那段婚姻也就成了莫大的笑话。
罗芷秀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恶劣到如此程度,毁了别人的一生尚且毫无悔过之心。
当她看着李倩在床上了无生气,当她划破李倩的手腕,温热的液体淋了一手的时候,她想,多年的恨总算是有个了结了。
裴楚默了几秒,又问:“你为什么拿走李倩的离婚协议书?”
罗芷秀垂下眼,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是我杀了她,我认罪。”
在罗芷秀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外面全程看着审讯情况的苏子瑜就皱起了眉。
她在说谎!
罗芷秀并不善于隐藏无声语言,当这句认罪的话出口之时,她脸上的表情可谓漏洞百出。
而且她顾左右而言他,这么痛快承认自己的罪行,分明是不想回答裴楚的问题。
裴楚自然看出对方在答非所问,继续问:“你拿走李倩的离婚协议是不想让警方看到,可是就算我们看到这份协议书又如何?”
罗芷秀沉默。
刘乐佳看了她一眼,然后沉着脸故意冷声道:“罗小姐,希望你搞清楚状况,你现在涉及的是一宗命案,避而不答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既然刘乐佳唱了黑脸,裴楚便软下语气,“罗小姐,你很喜欢徐医生吧?他和李倩离婚你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要百般隐藏?”
——
门外,徐泽正在接受刚妹的侦讯。
忽然,他隐约听见了罗芷秀的声音。
“我爱他。”
徐泽一愣,心脏猛地就抽了一下,浑身忽冷忽热的,似乎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苏子瑜回头就看见他脸色苍白,冷汗涔涔的模样,“徐医生,你怎么了?”
徐泽回神,“抱歉,我要去趟洗手间。”说完,便摇摇晃晃地出去了。
刚妹莫名其妙地挠着头发,“什么情况啊?”
苏子瑜看着徐泽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
审讯室里,罗芷秀在说出那句“我爱他”之后再也不肯多说,问得急了也只是重复承认罪行。
挂钟滴滴答答,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
耗了将近二十来分钟,裴楚和刘乐佳也没能从罗芷秀嘴里得到更具体的情况。
——
冬季昼短夜长,没一会儿,天边霞光就彻底被扑来的夜色吞噬。
现在是下午7点。
大家累了一整天,都是疲惫不堪,裴楚大手一挥,在楼下餐馆订了位子。
一伙人风风火火下楼,正巧碰上庄时叙。他单肩背着书包,一只手握着手机似乎在看什么新闻。
二蛋迷弟上身,笑得灿烂,“大神,你怎么才下班啊?”
目光从手机上抽离,庄时叙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浅笑,“系统还有些问题,处理了一下就晚了。”
苏子瑜走在前面,此时离他很近,思及他下午帮忙查监控,便开口问道:“我们要去吃饭,一起吗?”
气氛诡异地静了一秒。
二蛋顿时陷入一种“难道副队看上我家大神了?这可如何是好?”的纠结中。
裴楚走在最后,慢悠悠地走下两节楼梯走到苏子瑜身边,顿时挡住她大半个身体,“是啊,一起吧。”
庄时叙眉目轻敛,婉拒:“我吃过了。”
——
外面刮起了风,直吹进人骨头缝儿里似的。
到了楼下,梁耀辉忽然要去厕所,大家坐在大厅里的椅子上等他。
苏子瑜发现自己落了手机,上楼去拿。
窗外孤星点点,走廊里寂静无声,三楼只有刑警队办公室灯火依旧。
苏子瑜在资料袋下翻出手机,刚塞进口袋,忽而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才一转身,一道阴影便劈头罩下,苏子瑜抬眼,只看到裴楚硬朗的下颌。
“你怎么上来了?”
裴楚理所当然地回答:“太冷了,上来拿围巾。”
苏子瑜知他怕冷,了然地点头,便在这时,他明朗的声音却从头顶缓缓飘落,“低头。”
苏子瑜一愣,余光瞥见他手里还拎着她的围巾。
(本插画为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撸君)
以前裴楚也帮她戴过,她并未多想,也不会多想,依言弯了弯脖子。
随着苏子瑜的动作,头顶明亮的灯火泼洒在细白的脖颈上,她天生肤白,光线下更是动人。裴楚喉头一紧,但脸上看不出半分异样。
苏子瑜侧头,窗外漆黑室内明亮,偌大的玻璃窗便成了天然的镜子,将她和裴楚的身影倒映在上面。
影影绰绰的,裴楚的脸有些看不大清,只是轮廓深刻,下颔尤其好看。他挺拔的身体微微弯着,双手拿着围巾在她颈后绕过的那一刻像是将人拥入怀抱一般。
苏子瑜心头忽然一跳,有股陌生的热气上涌,伸手就推开了他,“你离我远些。”
裴楚没有防备,踉跄后退撞在了桌上,资料散了一地,“我靠,你谋杀啊?”
苏子瑜蹲下去捡东西,随口胡诌,“你勒到我了。”
裴楚半信半疑,目光随意落在她手上的卷宗袋上,一行小字:12.29自杀案。
没等细想,苏子瑜已经起身,“下去吧。”
裴楚点头,到门口时又转头看了眼桌上的卷宗,眸色微沉。
走廊里坏了一盏灯,光线略暗。
苏子瑜走在裴楚身后,踩在他长长的倒影上。心脏还是跳得有些快,她伸手捂住胸口,不解地蹙起了眉。
等案子结束,去医院挂个心内科检查检查吧。
——
吃饭的时候,裴楚去附近的烘焙店买了个蛋糕,也算是庆祝圣诞。虽然案子缠身,但这顿饭依旧气氛融洽轻松。
吃完东西,走在霓虹灯挂满枝头的道路上,节日的气息浓重,身旁三三两两走过几对情侣。
二蛋吃了大把狗粮,当街就鬼哭狼嚎,被刘乐佳一脚直接踹出了人行道。
大家笑得前俯后仰,所有人都被这浪漫欢乐的气氛感染。
裴楚和苏子瑜一直走在后面,快要进公安大楼的时候,裴楚忽然转头,他身姿挺拔,颀长修立,缓缓说了句:“节日快乐。”
苏子瑜微微抿唇,“谢谢,同乐。”她脸色严肃,又是一本正经的语气,像是在做案情分析一样,裴楚又是气又是乐,失笑,“喂,你好官方啊。”
他不笑的时候乍一看倒是俊逸高冷,但偏偏性格使然,一笑顿时流露出三分痞气,七分懒散。
以往苏子瑜最不耐看他这痞样,但今日却莫名松了口气,擂鼓般的心跳恢复正常,“神经,那你别乐了。”
——
回到刑警办公室,审讯间里罗芷秀已经僵坐了很久。
长久的时间里,她俨然已经坐不住了,难受地弯着腰,桌上的盒饭一口未动。
裴楚领着刘乐佳继续审讯,他拉开椅子坐下来,手在桌上台灯开关上一敲,“怎么样,罗小姐考虑清楚了吗?”
他用了劲儿,乍然响起的声音令罗芷秀浑身一颤,随即便感觉到刺目的白光直照脸庞。
她不适地抬手挡住脸,手铐发出细碎的声响。
“罗芷秀,你在替徐泽遮掩。”
裴楚的声音已经不如先前和缓,他不管罗芷秀的沉默,继续道:“昨晚徐泽临时去了紫苑山许久未归,你很担心吧?所以你也去了别墅,结果看到了什么呢?危在旦夕的李倩对吗?这个案子里有个疑点,那就是有人曾对李倩做过急救。后来我才想明白,也许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为了救她,而是为了制造她吸毒自杀的假象。”
强光刺眼,晃得人心头发慌,罗芷秀后背冒出密密的冷汗,脑子里混乱得厉害,脑神经像是一团纠缠不休的毛线。
“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裴楚虽然不如苏子瑜精通无声语言,但多年的刑警生涯,一双眼也早已淬得毒辣老练,他立刻便察觉了罗芷秀情绪的波动。
他神色如常,语气也未变,继续说故事般引导着,“如果李倩在死后割腕,肯定会被法医发现,但是在弥留之际留下的伤就不一定了,当时,李倩应该刚停止呼吸不久,或许还能救上一救,所以你才对她进行急救,然后伪造成毒品中毒自残的假象。
“但是,你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罗芷秀,你知道徐泽当晚去了别墅,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调节,也看到了那份离婚协议,你以为是徐泽杀了人,也是因为这样你才会千方百计地遮掩,对不对?”
刘乐佳只知罗芷秀是疑犯,乍然听到这么一番推测也是怔了下,更何况是罗芷秀了,她脸色难看,下唇都是咬出的牙印。
“警官,你的故事很精彩,可它不是事实,人就是我杀的。”
她还是坚持认罪,裴楚不由默默叹口气,“罗小姐,你以为徐泽劝你自首是为了让你来顶罪吗?”
刘乐佳消化半晌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觉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是荒唐,“罗芷秀,你搞错了,杀李倩的不是徐泽啊!”
外面旁听的人也都惊呆了。
罗芷秀以为是徐泽杀了李倩,所以替他遮掩?这都是什么奇葩事儿啊!
罗芷秀似乎有些不相信,又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她终于开始细细地回想。
昨晚徐泽看到她发的照片便匆匆去了紫苑山,原本他们说好在教堂活动后一起过平安夜,但她等了很久都不见他回来,电话也迟迟无人接听。
因为担心,她打算去找他,豪华别致的别墅区里树影摇曳,白色雪花随风而落,她一身寒气地冲进了别墅,里面空空荡荡,安静得像是坟场。她看到客厅地上散开的离婚协议书,而那个向来趾高气昂的女人却了无生气地躺在卧室床上。
她做了快十年的护士,立刻就看出李倩是毒品中毒,而且很可能是……可卡因。
这种毒品,她太熟悉了。
除了徐泽,她完全想不到谁会害李倩。
寒夜的冷意沁骨,她只觉得连血管里的液体都快结成冰渣了。
不能让徐泽坐牢。这个念头就像魔咒一遍遍在脑子里回荡。
那时李倩已呈现死亡症状,但身体温热,明显是刚停止呼吸。她想尽了一切办法进行急救终于让李倩恢复了心跳。
然而,李倩体内器官早就衰竭,根本不可能救回来。但那不重要,她只是需要时间,需要一个在弥留之时留下的致命伤口,好以此来瞒过法医的眼睛。
“你,你说……什么?”
“徐泽根本没有作案时间,他离开别墅后就去了酒吧,罗芷秀,你怎么会……”刘乐佳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
罗芷秀好半晌都没有动,过了很久低喃着说:“起码,他没有杀人,不用坐牢了。”
——
苏子瑜还沉浸在罗芷秀几近可笑的犯罪动机里,身旁梁耀辉却叹了声:“可悲,可怜啊。”
里面罗芷秀埋首在臂弯里渐渐哭出了声,也不知是因为徐泽没杀人高兴,还是为自己未卜的命运悲伤。
待她情绪稍稍平静,裴楚开始进入正题,“昨晚你进别墅时,里面是什么情况?你看到嫌疑人了吗?”
罗芷秀哑声回答:“我到的时候大门没关,里面很安静……我,我以为阿泽还在,所以去了楼上。她已经没呼吸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可她还没死透……”
刘乐佳递了纸巾,她说了声“谢谢。”胡乱地在脸上一抹,“房间里很整齐,有股消毒水的味道,窗帘拉紧,灯也没开,桌上电脑里在放电影。”
裴楚问:“什么电影?”
“《罗马假日》。”
——
审讯结束,大伙聚在一起开了个简单的会。
二蛋发言:“资料显示,除了徐泽,李倩没和谁有过不可调节的矛盾,最多就是嘴欠和人吵过架。从她的交际圈排查,现在唯一可疑的还是那个地下情人。”
“这个人当晚去过别墅,在李倩遇害前。”苏子瑜开口道,“时叙查过她的电脑搜索记录,还有观看习惯,她不是一个会自己看文艺爱情片的人,可罗芷秀说当时电脑里在播《罗马假日》。”
刘乐佳若有所思,“可是如果李倩在约会,为了气氛看部爱情片却是不错的选择。”
裴楚问她,“李倩的通讯记录查得怎么样了?”
“李倩和某个号码联系频繁,但那是张黑卡,不能查到开户人,我已经把情况告知技术科了,庄大神会负责,他说最迟明天上班前给我结果。”
“对了,上个月李倩是不是买过男士香水?”
刘乐佳立刻翻出之前的走访记录,“对,在宝龙商场2楼香氛专柜,李倩是那里的常客。”
“女人买东西免不了和店员讨论几句,再加上是给喜欢的男人买礼物应该就更愿意聊天了。明天带人去专柜问问,也许李倩会无意透露些信息。”
“好的。”
——
会议结束后裴楚让大家休息会儿,自己一头扎进了办公室,在沙发上囫囵睡了一觉。
他昨晚喝了不少酒,晚上又没睡好,现在心里稍稍一松就觉得疲惫汹涌而来。
苏子瑜进去的时候,他睡得正熟,高大颀长的身体蜷缩在沙发里,眉头轻锁,似乎睡得并不舒服。
沉沉夜色,明亮灯火里,苏子瑜仿佛受到了夜的蛊惑,破天荒就这样看了他好几秒。然后,她取了衣架上的外套,轻轻盖在了他身上,又关了灯,这才转身去了自己办公室。
苏子瑜的办公室就在裴楚隔壁,装修简单,此时棕色桌面上有一份案卷袋。
——
同样的夜晚。
庄时叙逛了趟超市,回小区的时候夜色正浓。
光秃秃的梧桐上缠绕着柔白灯光的LED灯,长长的街道像是被繁星笼罩。庄时叙就是在这片星光色里缓缓抵达小区。
通过起落杆,他行驶过昨日苏子瑜站过的地方,下意识看了一眼。
停完车走进楼道,光线一下子变得昏暗。这是个旧小区,楼道狭窄,灯早就坏了,到了晚上上下楼全靠外头路灯投进来的光线。
这幢楼一共有6层,最上面是阁楼。庄时叙住在5楼,混混暗暗的楼梯间里,脚步声格外清晰。
这时,上面走下来一个男人,穿着黑色外套,连衣帽宽宽大大遮住了大半张脸,鼻子以下又都藏在口罩下。
庄时叙和他错身而过。
走上4楼,他发现左边住户的防盗门是大开着的。
庄时叙在这里住了大半年,对楼里的住户还算熟悉。他知道4楼两套房都是外租的,右边一户租户似乎上个月刚搬走,如今还是空置着。而对面住着的则是一对母子,以往这个时间经过楼道,总能隐隐听到播放动画片的声音。
可是现在……门内安静异常。
犹豫数秒,他还是上前轻轻敲了敲门,“你好,有人在吗?”
因为这个动作,大门“吱呀”一声往里动了动,庄时叙也因此看到了客厅里散落的积木,以及……一双小脚!
——
电话铃声划破夜的宁静。
刑警办公室里姿势各异睡着的众人都被铃声吓得一个激灵。
刘乐佳睡眼惺忪地接了电话。
裴楚和苏子瑜也被吵醒,刚到门口就听到刘乐佳一声惊呼,“什么?!”
挂了电话,她脸色凝重地瞥了眼众人,最终视线落在裴楚身上,“老大,文新小区发生一宗命案。”
——
警铃拉响。
文新小区的住户都围在13幢楼下议论纷纷。
4楼案发地已经被警戒线隔离。
苏子瑜一上来就看见庄时叙坐在台阶上,膝盖屈起,他微微垂着头,目光涣散找不到焦距,脸色苍白如纸。
苏子瑜记得他身体不好,也并非和他们一样见惯了生死,怕是吓到了。
她蹲下来看他,皮肤无意碰到他的手,冰冷刺骨,“你还好吗?”
庄时叙脑子里乱糟糟的,刚才在室内见到的一幕比一堆杂乱无序的代码还要令他混乱。
楼梯间吹来的风冷咧逼人,他感觉自己的体温在这个充满死亡的夜里一寸一寸地消失,直到一个不算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
抬头,他撞进苏子瑜漆黑的眼眸里,那里面盈满着的是他的模样。
“子瑜……”他嗓音很哑,像是沙子划过玻璃,“是个孩子……他死了。”
苏子瑜不擅长安慰人,只是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柔和,“我知道,会找到凶手的。”
“凶手?”庄时叙似乎还有些惊吓后的迷茫,愣了几秒才道,“我好像,看到凶手了。”
苏子瑜一怔,“嗯?”
“我不知道是不是,没看到脸,那个人穿着黑色大衣,脸被帽子和口罩挡着,有些古怪。”
“不要急,再好好想想,我叫乐佳来给你做笔录。”苏子瑜垂眸看到他的手也是几近透明的苍白,有些担心他病倒,想了想伸手去扯自己的围巾。
没等她取下,身旁忽然横出一只手,手上拎着条深色围巾。
是裴楚。
苏子瑜回头,裴楚神色有些不耐,“赶紧的,你还要不要看现场了?”
“马上。”苏子瑜对他阴晴不定的心情颇为不解,接过围巾随手缠在了庄时叙手上,“别坐这里了,去车里暖暖吧。”
冰冷的手被柔软的围巾包围,温暖仿佛在瞬间随着双手盈满身体。他抬头,忽然露出浅浅的微笑,“谢谢。”
庄时叙的容貌不是那种具有攻击性的好看,只是温温润润让人觉得格外舒服,尤其是笑的时候,像是冷冬之后开出的第一朵花。
苏子瑜有些出神,莫名觉得他的笑有些熟悉。
便在这时,裴楚扯了她一把,“快点。”接着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了警戒线外。
一步之隔就是案发的公寓。裴楚低头戴手套,语气随意地问:“你喜欢庄时叙?”
苏子瑜皱眉,“没有。”
“是吗?你对他挺不同的。”不管是当年在首都警局,还是现在,苏子瑜对庄时叙的态度一向和别人不一样。
“我只是觉得他人还不错。”
裴楚啧一声,不高兴地挑眉,“这么说来,你天天对我板着个脸,是觉得我这人不好?”
苏子瑜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你好过?”
裴楚:“……”OK,完败。
——
裴楚和苏子瑜走进室内。
客厅橙黄的灯火里,一个孩子呈上半身面向卧室,双脚朝外的姿势,横卧在地板上,一双手不自然地垂在两侧。
这是个很好看的孩子,才不过五六岁的模样,若不是脸色不正常的苍白,乍一眼还以为是他困极睡着了。他的额头上贴着一朵幼儿园用来奖励小朋友的小红花,红艳艳的格外显眼,似乎等着家长回来求夸奖一般。
苏子瑜愣在原地,目光久久停在那具小小的身体上。她没想到庄时叙口中的“孩子”竟如此的年幼。
现场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远远站着,在场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警察,整天和命案、犯罪打交道,可是这么小的受害者却是头一回碰见。
五六岁的年纪,这一生才刚刚开始啊。
二蛋到底是没忍住,撇开眼低声骂了句,“畜生!”
裴楚沉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怒意,脸色微冷,“别废话了,快做事。”
话音才落,程沉匆匆赶来,裴楚退开两步,鼻尖闻到一股酒气,“你身上酒味儿怎么还没散呢?”
程沉一边穿白大褂一边回答:“别提了,下班之后碰到个老同学非拉着我去喝酒。”
裴楚失笑,转头安排了下属做事,这才和苏子瑜一起看起了现场。
客厅挂着的时钟指向数字11。
窗外夜色漆黑,西北风越刮越大,穿过树叶和楼房,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苏子瑜的目光在室内扫过,做警察多年,这是她遇到过的最干净的命案现场,没有四溅的鲜血,没有凌乱的打斗痕迹,也没有血肉模糊的尸体,反倒温馨异常,所有的摆设都在原来的位置,连那个孩子都只是和睡着了一样,若不是停止的呼吸,谁也不会想到这里是命案现场。
餐桌上有没吃完的肯德基,儿童套餐里的小玩偶被摆在一旁的玩具车里。苏子瑜翻开椅子上的小书包,里面有很多玩具,还有作业本。她随手打开,看到老师在评语上打下一个大大的五角星,日期是今天。
粗略看过客厅,刚妹进来了。
“副队,受害人的资料拿到了。”
众人的注意力被这句话吸引,他却皱着眉,脸色有些古怪,“死者付嘉华,6岁,就读于海墅幼儿园。”
他停了停,看了眼苏子瑜,“他是罗芷秀的……养子。”
苏子瑜蹙眉,众人皆愣。
这时,裴楚从室内出来,手上拿着一个相框,画面上罗芷秀和徐泽笑意盈盈,在他们中间有个可爱的孩子笑得露出了一颗小蛀牙。
嘉华……
那个徐泽亲手送去晨星孤儿院的孩子。
在沉静的气氛里,程沉轻呼了一声,裴楚下意识去看,他已抬头,眼睛里露出些许苦笑,“同志们,你们大概有的忙了。”
满屋:“……”
苏子瑜问:“什么意思。”
程沉叹了声,视线落在手臂某处,良久,他道:“受害人……死于毒品中毒。”
像是被人乍然按下暂停键,一瞬间,满室皆静。
编者注:欢迎收看《无声之城·堕落者(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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